“我去買菜,很快回來。”
解彆汀給木揚倒了杯溫水,又給他打開平板看視頻,小桌子上還放著兩盤水果。
木揚低著腦袋:“去哪是你的自由,不用跟我說。”
他仍舊記得前幾日早晨的恐慌感。
他在日光中醒來,隱約可以聽見大院裡孩子的嬉笑聲,喜鵲的鳴叫,早飯的芬香……唯獨沒有解彆汀。
木揚僵直地坐在床上,過了很久才輕聲喚了句解彆汀,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本該高興才對。
解彆汀終於走了。
可木揚的第一反應卻是忙慌下床,卻因為打著石膏的腿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渾身發麻。
他以為解彆汀走了。
但解彆汀隻是去買了趟菜。
解彆汀皺眉把木揚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心口隨即泛起一陣綿麻的疼意,和醫生的交流並非毫無益處,至少他知道了心疼是什麼滋味。
解彆汀遵從本能地將木揚攬在懷裡輕拍著,安撫了一會兒就要送他去醫院檢查,全程木揚一句話沒有,隻是緊緊抓著他衣袖,渾身緊繃。
後來這幾天,解彆汀不論做什麼,哪怕隻是去大院門口扔個垃圾,都會和木揚報備一聲。
*
解彆汀彎下腰,幫木揚拉好衣領:“你要乖一點,有任何事情都要給我打電話。”
木揚沉默應對,解彆汀已經習慣了他不說話的樣子,心裡卻不由自主輕歎一聲,也不知在歎息什麼。
等到房子裡徹底安靜下來,木揚才抬眸愣愣地望著解彆汀離開的方向。
他們在這棟小屋裡已經住了快一周,木揚每天除了在床上躺著,就是被解彆汀抱來抱去解決各種生理問題。
這種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隻能被人照顧的滋味並不好受。
而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一個半月,他腿上的石膏才能拆除,開始拄拐杖的日子。
“嗡——”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木揚看了眼來電人——肖承墨。
“木揚,我們後天早上的飛機,你是和我們一起去機場還是各走各的?”
木揚沉默許久,肖承墨試探地問了句:“木揚?還在嗎?”
木揚啞聲說:“在的……抱歉啊我可能去不了了。”
肖承墨微訝:“是臨時有事?”
木揚閉了閉眼睛:“腿骨折了。”
肖承墨嘶了聲:“嚴不嚴重?現在還在住院嗎?哪家醫院?我和老瑞去看看你。”
木揚搖頭,隨即反應過來對方看不見:“不用,我不在京都。”
肖承墨敏銳地察覺出木揚不對勁的情緒,他頓了頓說:“那行,你有什麼事要跟我們說,彆自己憋著。”
木揚低低地嗯了聲:“一路順風啊。”
肖承墨笑罵了句:“這話怎麼聽著那麼不得勁呢?你趕緊的好好休養,這次半個月就回來了,等你腿好了應該能趕上下次,到時候我們再聚。”
木揚扯了下嘴角:“好。”
木揚很想逃離當下,逃離這個混亂的環境,把一切全都拋下去過自己的肆意……
可眼下的他,在哪都是累贅。
喬媛的信息緊隨其後,好些天沒聯係的她突然發來一條語音:“你離開這邊了嗎?”
——沒有。
——要去拍日落嗎?
這項邀約來得突然,木揚緊了緊手:可能沒法去,我腿骨折了。
相機也壞了。
喬媛那邊一直顯示在輸入中,過了好一會兒才發來一條語音:“是因為前些日子的泥石流嗎?”
她說的太篤定,木揚隻能應下。
——嗯。
——那出院了嗎?
——出院了。
——有輪椅的話也可以出來轉轉,在酒店待著不無聊嗎?
木揚本想拒絕,喬媛緊接著又發來一條信息:這邊的日落真的挺漂亮,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發現,不用爬山。
——……我問問家裡人。
‘家裡人’是木揚躊躇許久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敲定的稱呼,如今他和解彆汀的關係不尷不尬,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
喬媛:好,等你回複。
放下手機,木揚發了會兒呆,在這棟小屋生活了這麼些天,他竟然真的有了一種虛幻的家的感覺。
或許是房子太小,容易造成溫馨的錯覺,又或許是因為解彆汀一直在身邊。
但情緒卻依舊陷在紛雜的混亂中難以自拔,他理不清姚鳶和木南山到底要怎麼做,也依舊不明白解彆汀想做什麼。
或許隱隱清楚,但卻不願再多想。
五年的失望已經夠多了,隻要不抱期待,那麼遭受審判時就不會過於痛苦。
親情是這樣,私情亦是。
可再怎樣說服自己,木揚仍舊沒忍住打開平板,在遊覽器裡搜索著有關於情感缺失綜合征的相關信息,但出來的實例太少,心理界對這方麵的研究報道更是屈指可數,連治療方法都隻有一個籠統的概念。
甚至在很多人看來,這連病都稱不上,不過是生性涼薄冷情冷心而已。
木揚扯了下嘴角,從路人的角度來看,生性涼薄這四個字確實很符合解彆汀。
眼底劃過一抹疲色,正要關掉平板的木揚卻被一則前兩日發表不久的文章吸引了注意力。
發表人名為陸欒,是一名年輕但很有實力的心理谘詢師。
他第一段話就駁回了情感缺失綜合症是生性涼薄的觀點,並直白地指出這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種,是缺陷,是可治愈的。
沒有誰生來便是涼薄,基因或許占據了一部分因素,但人在出生時,紙麵上的白色終究是占據了大部分,而他接下來的人生走向和父母、和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
年幼時所接收到的人情冷暖能最大程度地影響一個人的性格,也就是所謂成長環境,其中父母占據著最為重要的角色。
【最近遇到一位情感缺失綜合症患者,在這裡就稱他為A吧,他的伴侶稱為B。
這類病人通常很難自我察覺自身的問題,但A卻成了例外。
他的伴侶生病了,並要求與他離婚,對他似乎十分厭棄,而A卻不想放對方離開。
在詢問網友的過程中A得到了一份解答,有人告訴他,他不能一味地用自以為是的好去挽留對方,而是要給予對方想要的東西對症下藥。
我問A他的伴侶想要什麼的時候,他停頓了很久才回答:“或許曾經是想要我回應他說的喜歡。”
我問那現在呢?他說他不知道,不知道B是否還需要,但他想試一試。
他是這類患者中我見過的想要自我治愈的第一例。
A有一個極其複雜的家庭,具體涉及隱私這裡不做過多透露,但他的父親是一位控製欲極強的人,他的母親窮極一生都在努力擺脫丈夫給她帶來的陰影。
在這樣一個家庭裡,孩子是最容易被忽視的存在,因為他的到來不是因為愛,而是父親對母親另類的控製手段。
父母離婚後,A獨自過了很多年一個人的生活(母親忙於工作,多數時候都是A獨自在家)。
他最長時間曾超過一個月沒有說過話,因為沒有人能夠說話。
十二歲那年A遭遇了一場意外,他被人綁架,要求三百萬現金,否則撕票。
但彼時他的母親在大洋彼岸出差,等得知該消息時已經是三天後,A在漆黑的小屋子裡,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人聲,如同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在三天後已經瀕臨死亡時才看見陽光。
雖然不清楚綁架的始因,A也沒說過他對那三天的感受,但可以推測,那暗無天日的七十二小時,也是他封閉自我的最大誘因。
母親姍姍來遲的愛護已經被他自我封閉的屏障擋在了外界,他聽不到世界的聲音。
他們不是涼薄,隻是沒感受到過愛。
因為得到的太少,患者對感情沒有認知,情感係統像是被封閉了一樣,不知愛憎憂怖,不知喜怒難過,隻有冷眼去看這嘈雜的世界。
世界沒有予以他溫柔,何以回饋?】
*
這篇文章不長,哪怕沒有寫上名字,木揚依舊從中找出了解彆汀的人生痕跡。
他怔愣了好一會兒,也沒從記憶中提取出解彆汀被綁架過的相關信息。
這時木揚才怔然驚覺,他對解彆汀的了解真的太少。
解彆汀玫瑰過敏的事他不知道,心律不齊的起因不清楚,就連過去這種重大事件他也毫不知情。
哪怕心裡已經一片荒蕪,但他仍舊為解彆汀掀起了一場風暴,心疼得難以附加。
木揚輕顫著呼出一口氣,指尖在鍵盤上停留許久,還是搜索了一番關於解彆汀綁架案的關鍵詞,但沒有一條有用信息。
三百萬贖金這樣一場重大綁架案件,竟然沒有掀起一絲輿論,甚至在解彆汀成名後都不曾被扒出來……
木揚抿了下唇,想問問姚鳶,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外麵倏地響起一陣腳步,木揚手一抖,平板直接砸在地上,他手忙腳亂地將其撿起,在解彆汀走來之前退出搜索頁麵點開微博。
解彆汀扶住半邊身體都歪在地上的木揚,眉頭微蹙,眼底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擔憂:“傷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