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子點頭:“是,我是華僑,國外回來的,你眼光很好。”
這根本不算是眼光好了,是個人都能看的出來,這個簡直就像是黑夜裡的一盞三百千瓦時大燈泡,太與眾不同了,簡直刺瞎眼。
他上身穿的是黑色綢緞質地料棉服,下身藍色牛仔褲,腳下白色係帶橡膠底棉鞋,背著一隻黑色尼龍大包,留著乾淨卻略長的平頭,黑眸白牙,清爽純澈,可以說是從頭發絲到腳後跟兒,處處和普通人不一樣。
氣質上也很獨特,他一開始有些瘋癲,後來又帶了點兒淡定戲耍的感覺,氣定神閒,特彆大膽,眼睛敢直接盯著人看。如果是根正苗紅苦三代總有樸實本色,不能是這樣的,如果是本國“地富資”,大地主、富農、資本家,也不敢有這麼濃的底氣。
結論隻能是華僑,華僑當然是好的,是團結的對象,他們在國外吃了苦,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國家。但是其中也混雜了“壞反特”,壞人,反動派,特務。
這個是需要提起精神,保持警覺,仔細鑒彆的。
張靈湖嚴肅認真起來,保持著端正的姿態,宛如一隻即將戰鬥的貓科動物高手,身姿優雅,卻隨時可以發出致命一擊。
她打著官腔:“你有什麼事,介紹信那?”
年輕男子笑:“介紹信,恩。我想買那個古董?都需要那裡開介紹信?”
張靈湖:“那個是珍品,唐英款乾隆花團錦簇喜相逢大肚細頸敞口瓶,三級文物,要三百塊錢呐!”
三百,張靈湖工資十六塊八,要攢一年半。
年輕男子笑:“隻要三百塊?三百塊很好,你拿過來,我買了!”
他拉過身後的包,打開,拿出三遝子錢來,三百塊!
付春花已經湊了上來,用很吃驚的語氣說著:“三百塊啊,這個僑胞先生,你真的買啊?”
年輕男子笑:“真的買呀,麻煩下,拿過來!”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張靈湖心裡有些不情願,她故意做的很嚴肅:“先查錢!”
錢當然是對的,三百塊,三百張一元的現鈔。張靈湖數了兩遍,付春花數了三遍。
三百塊錢是巨款,付春花拿了錢,馬上小跑著去會計室交接了。
收了錢,這就是正常的售貨工作,張靈湖很快又把一份文物鑒定證書找出來,開列收據,還找了張舊報紙把乾隆瓶包起來。
“謝謝啊!”年輕男子笑著道謝,他的牙齒像白瓷一樣乾淨,從隨身黑色大包裡提出一個透明的大袋子來,又把乾隆瓶放進黑包裡。嘴巴裡說著:“謝謝你,售貨員,我今天買了這個古董很高興,這一包是五斤牛紮乳花生糖,我賣剩下的,請你吃,下次買東西還來找你啊,拜拜!”
他揮了揮手,轉身就要離開。
張靈湖大吃一驚:“你乾嘛?你拿走!我不要。”
年輕男子笑:“給你就拿著,不值錢。”
不值錢也不能要,況且這個奶糖太值錢了。
“我不要,你快拿走!”張靈湖的聲音裡帶了點惱怒。
年輕男子笑著把黑色大包甩到後背上:“我送出去的東西可是不會收回,拜拜了呀,小姑娘!”說完就大踏步的離開了。
“哎,你怎麼回事,你等等!”張靈湖掀開櫃台木板,跟著走出櫃台,追了十來步,回頭看了一眼櫃台。再回頭,年輕男子走的很快,已經走到了很熱鬨的文具櫃台。
張靈湖沒有追下去,就算是追上了,大庭廣眾之下,和個年輕男人拉扯也不像話。
她快步走了回去,把那一大袋糖從櫃台上,放到櫃台下麵,找了張報紙蓋上,又偷偷掀開了報紙看,真的是奶糖!乳白顏色,標準統一的甜美小長條,把花生壓縮進去,在側切麵又可以看到。
一陣又一陣的奶香,直撲鼻子,搞得人心意慌慌的。
張靈湖有些坐立不安,沉甸甸,分量很足,大概真的是五斤,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當然不會吃這個糖,必須向上級彙報,妥善處理。
到了下午兩點,付春花還沒有回來,王姐難得準時來上班了。
張靈湖立刻把糖的事情詳細告訴了王姐。
王姐親自檢查了十多遍,變得有些緊張兮兮的。
王姐活了三十年,帶著回憶的語氣說著:“要說前幾年,大家熟悉的親戚朋友,給幾斤糖果也是有的。去年,到今年,這兩年,吃的東西是真的緊張起來了。”
付春花等到財務下午上班,才交接好了錢款,現在拿著單據,興高采烈,美滋滋,腳步輕快的回來了。
“王姐來啦!王姐,剛才我們賣了個瓶子,你知道了?三百塊!”
忽然聽見付春花說話,張靈湖和王姐都有些緊張,蹭的都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