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魚肉能吃之後,‘久旱逢甘霖’的白家村村民迅速得到了油水的滋養, 體型仿佛是吹氣球一樣漲了起來, 肚子變大隻是其次, 表現最明顯的是那圓了一圈的臉。
裡正白耕家平日的夥食就不算太差, 再加上魚肉的滋補,白耕的體型圓了一圈又一圈,原本略微泛黃的皮膚都給養白了。
此刻白耕的那張大餅臉上寫滿了震驚,原本已經養白的皮膚變得越發白, 慘白的看不到丁點兒血色, 嘴唇哆嗦個不停,用手肘捅了捅站在他身邊的白狗蛋,問道:“狗蛋兒,剛剛爭光說言蹊丫頭在外麵欠了多少?”
白狗蛋曬黑的臉倒是白不到什麼地方去, 但是他那空洞的雙眼將內心的震驚淋漓儘致地表現了出來。
此刻的白狗蛋就仿佛是靈魂出竅了一般, 雙目空洞無神, 說話的音調都沒了高低起伏,“三……百……兩。”
三百兩!
白耕感覺他可以自行了斷, 含笑九泉了。
院子裡的白爭光還在同李素娥飆演技, 一幕轟轟烈烈的夫妻間撕逼大戲進行到了高.潮。
白爭光全身的每一個汗毛孔裡都是戲, 他‘失魂落魄’地起身,手中握著一塊較大的碎碗片, ‘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朝著‘不可理喻’的李素娥怒吼。
“你到底有完沒完?當初你嫁入白家時是如何說的?你說貧富與共, 可今日呢?言蹊是在外麵欠了三百兩銀子, 可是言蹊是我妹妹啊,你怎麼這般不近人情?村裡人那麼待見言蹊,肯定會想辦法幫言蹊把這個窟窿填上的,你何苦要這樣鬨?讓爹娘聽了多難受!我娘從昨晚就一直在哭,你是不是想讓這個家散了!”
屋子裡躺在白清源身邊的苗桂花如遭雷劈,“……”
“這兔崽子,我什麼時候哭一晚上了?”
苗桂花低聲笑罵,同白正氣瞎扯道:“你說咱家爭光怎麼就有這些歪才呢?這歪才除了吵架看起來凶一點外,半點作用都起不上。若是他能將這些歪才用在讀書上,說不定能給咱家一年再掙他個八百石糧食呢!”
白正氣握著煙杆子的手一抖,差點將煙鍋子裡燃著的煙絲抖到自己腿上,聽得直翻白眼,“大白天你做啥夢呢?言蹊有當官的命,爭光有?你咋不說你是王母娘娘呢,生一個富貴一個!”
苗桂花被白正氣的話噎了一下,見白清源正支著耳朵聽白爭光和李素娥吵架,眸中滿是驚懼,眼眶中已經隱約有淚水出現,連忙壓著嗓子安慰白清源,“清源不怕,你爹娘關係好著呢!他們現在隻是在蒙人,過一會兒就好了。”
白清源將信將疑,淚水溢滿眼眶,卻沒有多說話。
麵對白爭光那排山倒海的演技,李素娥也拿出當年夥同白爭光忽悠自己娘家人的本事來,將這一架吵得波瀾起伏,心潮澎湃,她的臉色都因為太過激動而變得通紅。
“白爭光,你說的輕巧!三百兩銀子,你一年能掙幾兩?全家不吃不喝才能攢下幾兩?莫說是一輩子兩輩子,就是給你三輩子都還不了!我嫁給你之後,可曾過上了一天的好日子?整日都跟著你做白日夢,現在夢醒了,和離!”
李素娥哭罵白爭光,手中再度拿起一個碗來,‘啪嘰’一下摔在地上,又一個碗被摔成粉碎。
儘管那些摔碎的碗是白爭光同李素娥一起挑出來的,都是有豁口的殘次碗,用來吃飯都可能劃破嘴,平時隻能擱在一邊落灰,可被李素娥這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摔,白爭光仍有些心疼。
“我不是同你說了嗎?全村人都喜歡言蹊,肯定不會撇下言蹊不管的,到時候全村人幫襯著還債,肯定能夠還清的!”
白爭光自己都覺得這種話說出口都不大可信,可為了表現效果又隻能這麼說,憋笑憋得十分辛苦,聲音都有些抖,為了不露出端倪,他一個風.騷的走位,將寬大的背對準危牆上的一排人頭,默不作聲。
這一幕落在危牆上的那些吃瓜群眾眼中,就仿佛是白爭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格外逼真。
李素娥之前一直都被白爭光帶著節奏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白爭光笑場,她醞釀了一肚子的本事瞬間就爆發了。
“全村人?你當哪戶人家傻?要替你背上三百兩白銀的債,是嫌現在還不夠窮?白爭光,和離!孩子歸我,我絕不會讓清源跟著你們受罪!”
李素娥哭得梨花帶雨,其哭聲之悲慟,絕對堪比哭倒長城的孟薑女。
“一個村的人不說兩個村的話,若是言蹊此次考中了,每年能夠掙到那八百石的糧食,全村哪家不會上門來分糧食?現在言蹊沒有考中還欠了一屁.股債,那債自然也是全村人一起還的!李素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白家村村民的氣性!”
白爭光一個太極推手,將此番夫妻撕逼大戲正式推向高.潮點。
李素娥怒極反笑,看向白爭光的眼神中滿滿都是嘲諷,“做你的千秋大夢!那是三百兩銀子,你以為是三兩銀子,全村人勒緊褲腰帶湊一湊就夠了,那是三百兩!三百兩!有這三百兩的銀子債壓在身上,十輩子都彆想翻身!”
一個又一個聲淚俱下的‘三百兩’落在危牆上那些吃瓜群眾的耳朵裡,變成一把把尖刀紮在了那些人的心上。
危牆之上的吃瓜群眾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與自我反省中。
他們這麼多年都做了什麼?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想要蹭光沒蹭到,結果給自己背了一屁.股債?
聽白爭光的意思,似乎要讓全村人一起還白言蹊欠下的那三百兩銀子?
這不是要了全村人的命嘛!就是將所有人都賣了也不一定能夠湊到三百兩銀子啊!
白耕心死如灰,深深歎了一口氣,苦著嗓子出聲。
“爭光,爭光媳婦,你們倆先彆吵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今天你們家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不好過,可是咱們村子有多窮你們夫妻倆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可能湊出三百兩銀子?那些銀子是言蹊欠的,自然應該言蹊來還,若是言蹊還不起,那也應該你們家來還,怎麼都不可能將這筆債落到村其他人頭上的。”
坐在白爭光那間屋子裡的白正氣陷入沉思。
之前村裡人不是說要親如一家嗎?怎麼現在自家閨女整了一個幺蛾子稍微詐了一詐,村裡人的話頭就變了?
之前說要同他們親如一家的是這些人,現在早早劃清楚乾係的還是這些人。人心就真的這麼容易變嗎?
苗桂花氣哼哼地抱著白清源,低聲咒罵道:“這些牆頭草!素娥說的沒錯,都是一群隻能白嫖的白眼狼!之前聽說我閨女能掙大錢當大官,個個都恨不得認親戚,現在倒好,一聽說我閨女欠了債,立馬就想抽身走人。趕緊走,走了之後省得給我閨女製造負擔!日後有他們哭的……”
直麵人心之醜陋的白正氣無話可說。
……
聽裡正白耕這麼一說,危牆根下站著的那些人紛紛點頭,恨不得立馬就將自己同白爭光一家撇開關係。
白狗蛋:“爭光,你不能這樣做人啊!家家都有自己的日子,憑啥讓我們替你妹子還債?”
白鐵牛:“爭光,做人要厚道!我啥時候花過你家的一文錢了,現在你讓我們替你妹子還債,你心裡過意得去嗎?”
白爭光臉上寫滿了震驚,實則心裡冷笑不已,心道:“我當然過意不去,隻是今天你們說出這番話來之後,看以後不打了自己的臉。不知道我妹子成了算科博士還好,若是你們知道了,看你們怎麼找自己的舌頭算賬!”
白爭光嫌事情不夠大,又故意在以白耕為首的‘撇清關係小分隊’這口比油鍋還要沸騰的鍋裡加了一盆涼水。
“耕叔,你們當日是怎麼說的?你們說整個村子是一個整體,從小就拉著言蹊叮囑,說言蹊考中之後千萬不能忘了村子,現在呢?言蹊栽跟頭之後,你們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你們敢說,若是言蹊此番考中,你們還會和今日一樣說話,早早地同言蹊撇清楚關係?言蹊的俸祿一口都不要?”
白耕犯了難,他在昨晚之前還做著靠白言蹊的俸祿翻身把歌唱的美夢,誰知道那掃把星一樣的馬車往白家村一停,全村的希望就破滅了。
“掃把星……”三十裡地外的沈思之無辜躺槍。
涼水倒入滾沸的油鍋中,那自然是要爆炸的。
所有圍觀的吃瓜群眾都被白爭光這句話問的戳了心。
白耕支支吾吾地回答,“爭光,這不是不一樣嗎?言蹊若是考中了,我們自然親如一家,可現在言蹊沒有考中,你要體諒體諒大家的難處,咱們村子的哪戶人家日子好過?”
白爭光被白耕表現出來的醜惡嘴臉氣笑了,“怎麼,能夠蹭光的時候就親如一家,蹭光沒蹭到蹭了一鼻子灰的時候就想著撇清關係了?耕叔,你這和白嫖有什麼區彆?你就是這樣做裡正的?”
被白爭光這麼一說,白耕臉臊得通紅,氣得一甩袖子,放下了絕話,“我白耕說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打一開始我就從未想過沾你們家的光,若是言蹊能夠考中,我替她高興,但是她的俸祿我一文錢都不會收,所以你家討債鬼妹子欠下的債,你賴不到我頭上!”
反正現在的白言蹊也沒有考中,話還不是任由他們說?他們之前是動過蹭光的主意,可這不是還沒蹭到嗎?
有白耕帶頭,其他的村民立馬就附和起來,這個說一句‘我們從沒有指望過你家’,那個說一句‘誰和你們親如一家’……這些嘈雜的聲音落在屋內白正氣的耳中,他的臉黑成了炭色。
苗桂花見白正氣被打臉,抿嘴偷樂,低聲逗了逗眼泡中憋著淚的白清源,安撫道:“清源不要怕,你爹娘馬上就回來了,他倆是在外麵詐傻子呢!那些傻子果然都是白嫖的主,稍微詐上一詐就將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白家村的村民見向來和氣的白爭光和李素娥都開始撕逼並且撕的如此慘烈,當下就滿懷絕望地離開了,他們翻身的希望喲!
原本還指望著白言蹊當大官之後能夠打點秋風蹭點光,沒想到白言蹊卻是一個不爭氣的,當官掙錢的本事沒有,禍害家裡人的本事卻厲害的出奇,一文錢沒掙下,倒是將全家都拖進了無底洞裡。
這個挨千刀的禍害丫頭!
村民們在白爭光和李素娥的撕逼聲中漸漸散去,李素娥給白爭光遞了一個眼色,示意白爭光門外的人已經走.光了,白爭光立馬會意,麻溜地跑進灶間將地上的碎碗片處理乾淨,將做好的飯都端進屋子裡,一家人吃飽之後,將碗筷刷乾淨鎖在櫃子裡,將包袱裡該帶的東西都檢查了三四遍,確認無誤之後,趁著天氣暖和就上路了。
此次遠行,目的地——徽州城!
有白家村的村民看到白正氣一家背著包袱走遠的身影,非但連招呼都沒有打,還十分開心地奔走相告,若非沒錢買不起炮仗,他們真想買兩串炮仗放上一放,慶祝那個差點將全村人都拖下水的白正氣家總算走了。
……
徽州城。
白言蹊、陳碩、王肖、宋清四人送走沈思之後,立馬就揣著銀子上街采買。
白言蹊和陳碩是要在徽州城定居的,包袱裡帶的那些東西自然不夠用,二人在街上一通猛猛地采買,又是買嶄新的棉花被褥又是買各種洗漱用具,中途來回折騰了七八趟……白言蹊在把她從宋清家裡掙到的那些銀子敗去十之七八後,總算將那看著沒有丁點兒人氣的秋菊苑折騰的像個人住的地方。
王肖和陳碩還需要留在徽州書院一個月,等著從彆的書院送來的題板破題爭取破格錄取的機會,也順帶著買了不少東西,幾人商量一下,全都搬進了宋清的夏蓮苑。
與王肖、陳碩一同搬進夏蓮苑的,還有半麻袋粗鹽,一麻袋磨好的石灰粉和蒸饅頭用的堿麵兒,還有幾匹未經漂染過的素布以及幾口圓底大鍋。
天色漸黑,白言蹊等人在徽州書院的飯堂裡買了一些飯票,墊吧飽之後,白言蹊領著宋清等人在飯堂中打劫一圈,這才回到夏蓮苑,將全部心神投入進粗鹽的提純中。
宋清、王肖、陳碩看著白言蹊忙裡忙外,皆是一頭霧水,技術活兒他們不懂,隻能被白言蹊差使著做一些苦力活兒。
白言蹊先讓宋清和陳碩將夏蓮苑中空著的那幾個水缸子洗涮乾淨,裝滿淨水,用從飯堂中打劫來的碗舀著粗鹽溶解在水中,直到粗鹽快要溶不下的時候,她才停止往裡麵加鹽。
用從飯堂中打劫來的長筷子將一缸粗鹽水攪渾,白言蹊立馬取來一半買到的素布,疊了五六層,蒙在另外一口較小的水缸子上,用葫蘆做的水瓢舀著粗鹽水往約莫有一指厚的素布上倒,澄了滿滿一缸清澈的鹽水出來。
彼時的素布上已經黃了一片。
用水瓢舀出一些鹽水來嘗了嘗,白言蹊覺得味道有些苦,不夠鹹鮮,她買到的那些石灰和堿麵兒就派上了用場!
將素布丟給陳碩拿去漂洗,白言蹊又用相同的辦法將石灰和堿麵兒溶解在水中,在宋清等人的瞠目結舌中把澄清的石灰水和堿麵兒水倒進了水缸裡。
“這……這怎麼突然出來這麼多臟東西!”陳碩極為驚訝,舌頭都捋不直了。
白言蹊笑著解釋道:“這些臟東西是沉澱物,粗鹽發苦主要就是這些個東西作祟,我用澄清石灰水和堿麵兒水將這些東西全都沉澱出去之後,再蒸出來的鹽吃著就不苦了。”
陳碩等人一頭霧水,他們哪裡能聽懂沉澱物是何物,隻能大致聽個半明半白,那鹽水中突然多出來的臟東西就是導致粗鹽發苦的原因,隻要將那些沉澱全都濾掉,鹽就不苦了。
“大外甥,生火.熱鍋!”
白言蹊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如同毛毛雨般不斷落底的沉澱物,連頭都沒有回,直接吩咐王肖。
被親娘坑了的王肖滿頭黑線,默默去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