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入V第十一章(1 / 2)

藥庫之中,淡淡的藥草香味無處不在。

白言蹊叩響房門, 聽著藥庫之內遲遲沒有人回音, 隻當是蕭逸之口中的唐老不在, 急於取藥的她直接推開了門, 愣在原地。

藥庫正中央的天井上開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窗口, 淒清的冷月光自空中垂落, 穿過四方窗口灑在了正下方的那道身影上。

一個年邁枯瘦的老者盤坐在地上, 雙手抱元,垂下眼眸的臉上沒有丁點兒生氣。

白言蹊被嚇了一跳,仔細看去, 那枯瘦年邁的老者胸膛微微起伏, 呼吸聲雖然淡, 卻無比綿長, 並非身死之人。

想來這老者便是蕭逸之口中的唐老。

白言蹊定了定神, 看著立於不遠處的藥櫃, 嘴角直抽抽。那密密麻麻的藥抽屜足有數千個, 每個藥抽屜上又寫有三種藥材,雖然她手中有藥方, 可是如何從這麼多藥抽屜中順利找到藥材卻成了一個難題。

難不成讓她一個一個捱著找過去?估計藥材找到之時, 天就大亮了。

可是不一個一個找還能怎樣?跳著找?怕是會更浪費時間。

“唐老,可否借我一隻火折子, 我需要在藥庫中尋一些藥材, 沒有火折子看不大真切。”認命的白言蹊躬身問。

那唐老眉毛顫了顫, 乾皮龜裂的唇緩緩張開, 僵硬地吐出一句話來,“老頭子患有眼疾,見不得光,找我要火折子就免了。你需要什麼藥材同我說,我告訴你在哪裡。”

“北柴胡,黃芩,桃仁,當歸,赤芍藥,川芎,紅花,蘇木,續斷,骨碎補,馬錢子,莪術,五靈脂,三棱,木香。”

白言蹊報出了藥配製跌打損傷酒所需要的藥材。

“北柴胡,北二櫃三層第七格。”

“黃芩,東首櫃末層第四格。”

“桃仁,北三櫃六層首格。”

……

“三棱,臨門櫃末層第十二格。”

“木香不該出現在這個方子中,老頭子就不告訴你在哪裡了。”

白言蹊剛依照著唐老給出的位置將所需藥材按照分量取了出來,聽到唐老這樣說,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她多報出木香這味藥隻是存了不泄露藥方的意思,沒想到竟然被當場拆穿。

“我需要的藥材已經取到,就不多叨擾唐老了。”

白言蹊將藥材包好就準備往藥庫外退,不料突然聽唐老道:“贛州多蛇蟲鼠蟻,毅小子此去怕是會受上不少皮肉之苦,還勞煩白姑娘配置一些防蛇蟲鼠蟻的藥材,等毅小子回來的時候給他帶上。毅小子遇到一個你不容易。”

白言蹊黑人問號臉,毅小子是誰?

愣怔了好久後,白言蹊才從唐老的話中反應過來,毅小子應當就是唐毅。

那麼問題來了,什麼叫遇到一個她不容易?難道唐毅還想遇到很多個像她一樣美貌與才華並存的奇女子?

這不做白日夢呢!

聽唐老這麼說,唐毅最近沒有露麵,難道就是去贛州了?

這唐老從未露過麵,又是從何處得知她與唐毅相識的關係?莫非唐毅是唐老的後輩?

心理活動豐富到亢奮的白言蹊在心底思忖出一個大概的結果後才問,“唐老既然懂藥,那何須讓我來配藥?唐老自己為唐毅配藥不是更放心嗎?”

白言蹊掂了掂手中拎著的紙包,隻覺得後脊一涼,似是被什麼龐然大物盯上一般。僵著身子轉過去,白言蹊看著那雙與蒼老的麵龐極為不搭的精亮雙眸,心中將蕭逸之問候了千百遍。

蕭逸之居然說這唐老患有眼疾!這般明亮的眼睛怎麼可能會患有眼疾?若是唐老患有眼疾,那天下人是不是都應該自戳雙目。

唐老抬起始終垂在身側的胳膊來,兩截衣袖在手肘處突兀地折下,他乾笑了一聲,問白言蹊,“現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親手配藥了?”

雲淡風輕的語氣,聽起來沒有任何苦楚,不知是早已將心中的苦楚咽下,還是從未有過怨與悔。

白言蹊點頭,“唐老的叮囑我會放在心上,等我這兩日得空之後便著手為唐毅配製祛除蛇蟲鼠蟻的藥,隻是言蹊還有一事不明,唐老這雙眼睛明明清亮得很,為何要謊稱眼疾?”

“空有兩顆眼珠子卻看不透人心,那與瞎子又有什麼區彆?若非朱翰林當日暗中助我,我此刻怕是失去的就不隻是一雙手,而是這顆項上人頭了。醫術要了我的一雙手,難不成我還要將命也送給它?”

唐老擺手道:“你回去吧!若是日後需要藥材,直接來找我便是。顧修同我說過你,日後毅小子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願意幫就去幫他一把,他活這麼大不容易。”

白言蹊默允。

作彆蕭逸之後,白言蹊去朱冼的院子裡討來一罐子烈酒,放在灶火中熱著,將抓來的藥材悉數泡進去,等那藥酒的顏色變成赤紅色且顏色不再變深之後,用笊籬將藥材全都撈出,將滾沸的烈酒倒在一個細陶壇子裡封好。

勻出一點來裝入碗中,白言蹊端著藥酒走到白爭光和李素娥的那間屋子前。

“哥,嫂子,藥酒已經治好了,今日敷上小半碗,飲上大半碗,睡上一覺醒來明日就能清爽不少,剩餘的藥酒我都在灶間裡放著,你們熱一熱還能再用。”

李素娥打開門,屋內的燭火映照在臉上,看那通紅的眼眶像是剛剛哭過,不過此刻的白言蹊已經身心俱疲,實在沒有心思再去管李素娥為什麼哭的事,用針灸術幫白爭光施過針之後,她將熱敷的法子交給李素娥便回屋休息去了。

一刻鐘後,秋菊苑內最後一盞燈火被吹滅,清夢伴長夜。

睡熟的白家人不知道,一個在秋菊苑茅廁屋頂上趴了小半個時辰的小賊悄悄摸摸翻下牆溜進了灶間,抱起那半陶罐子藥酒就跑。

“智林叟說想要治好玉郎身上的傷唯有找顧修老兒,可是顧修老兒都束手無策的病被這個豆芽菜一樣的姑娘治好了,想必這姑娘調出來的傷藥對玉郎的傷勢更有幫助,隻是這做梁上君子實在不道德,我得同春媽媽說一聲,做完這次就收手,不然誰知道什麼時候就陰溝裡翻船,掉糞坑裡去了!”

鬼鬼祟祟的小賊趁著夜色溜走,偷偷摸摸翻出徽州書院後,直奔徽州城最歡喜熱鬨的地方——花柳巷而去。

……

次日,祖興在考校完宋清之後,草草將代表算科博士身份的腰牌授予宋清,而後便帶著一眾算科博士與國子監算科堂的監生返京了,連往年常有的那小半月的交流論道都沒有進行。

有白言蹊這珠玉在前,宋清的表現隻能說是一般,再加上宋清已經同祖興坦露了自己的老底,祖興對他興致缺缺,連招攬的話都沒有說,直接甩了宋清一個冷臉。

國子監三百餘人來時聲勢浩蕩,走的時候卻是分開批次悄然離開的,可謂來去如風,來時狂風暴雨,去時和風細雨。

朱冼雖然將墨染齋白白送給了白言蹊,但是他並非毫無所得……在聽蕭逸之提出‘算學院’之後,朱冼第二日連早飯都沒吃就堵到了蕭逸之的門上,利用差點逼死蕭逸之的方法和手段,他總算從蕭逸之手中撬出了白言蹊寫的那份《徽州書院五年計劃》。

相比於一直都在書院裡當院長的蕭逸之,朱冼的眼光更加毒辣,他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當下就琢磨出了白言蹊在那《徽州書院五年計劃》中所提之事的可行性。

從前的書院隻是純粹的教書習字的地方,書院先生們授課多年都是捧著那幾本用慣的書卷典籍啃老本,於課業上從未有任何進步,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若是用了白言蹊在《徽州書院五年計劃》中所說的方法,那便可以將如同死水的課業變成活水,或許一兩年內不會有太明顯的表現,但是經年累月下來,徽州書院的前途定然會越來越光明璀璨。

“就按這個來,你這蠢貨真是不地道,既然白丫頭已經將這麼好的諫言遞給了你,你居然暗藏起來不同我說!老夫真不知道你這豬腦子是怎麼想的?莫非你也是那賊邦派來毀我朝根基的人?”

朱冼氣得胡子眉毛亂顫,恨不得一把將蕭逸之掐死。

被朱冼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蕭逸之都快給嚇趴下了,若是通敵的罪名坐實,他就算有一百個頭都不夠砍啊……

“老師,您真是冤枉我了!我對徽州書院一心一意,日月可鑒,您都看在眼裡!我之所以沒有將白博士的諫言給您看,實在是國子監的那些人來的太過突然,我還沒來得及啊……”

蕭逸之大喊冤枉,“還有就是白博士提出的做法太過激進,我恐若是全盤實施的話會動搖書院根本,便想著徐徐圖之,先在算學院試一試,等算學院做出成果來之後,日後我們再對其他分科堂進行改製也會容易許多。若是算學院做不出成果來,那我們及時收手也不會影響書院太多。老師明鑒!”

朱冼本來就是稍微將蕭逸之詐上一詐,見蕭逸之都快哭出來了,也不再故意詐蕭逸之,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瞪了蕭逸之一眼,斥道:“我看你是窩在徽州書院這一畝三分地上的時間太長,給窩成米蟲了。徽州書院已經在你手中沒落成了這個鬼樣子,就算改製失敗,那又能壞到什麼地方去?你在徽州書院做了這麼多年,就算再兢兢業業又能如何?心中沒有丁點兒闖勁能成什麼大器!若是你做不出成績來,就算你累死在徽州書院又能怎樣?”

蕭逸之嘴唇動了動,抹去額頭上生出來的冷汗,無力地辯解道:“萬一做出成績來還好,若是做不出成績來還將徽州書院的根本砸了進去,那我不就成了徽州書院的罪人嗎?眼看著我在徽州書院的任期已經到了頭,若是無功無過,那我明年頂多被貶去中三等書院,可若是改製出了問題,那我怕是絕對會被罰去下三等書院。我一個人還好說,可是一家老小如何能夠跟我去那苦寒偏遠之地受苦?”

這番話,蕭逸之是掏著心窩子說的。

朱冼撇了撇嘴,他一輩子未娶親生子,將畢生的精力都放在朝廷學政之上,培養出來的門生無數,但最得他心意的就是蕭逸之,如今訓斥一頓後,他心中那點兒氣也消了。

再者,蕭逸之的顧慮本就是人之常情,朱冼還能再說什麼?難不成要讓蕭逸之拋去身為人父、身為人夫、身為人子的責任嗎?

朱冼扶額長歎,“罷了,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是身在官場之中,中庸之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出頭之日?趁我現在還沒有咽氣,你就不想著往更高處走走嗎?至於被調任遷任一事,你也不想想,有我這把老骨頭在,誰敢將你貶謫?我現在就住在徽州書院,就算有人想動你的位子,也得看看他有沒有膽將狗爪子伸過來!”

“逸之,你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庇佑幾日,趕緊往上爬一爬。年節過後,我給你那些同門師兄弟們修幾封書過去,讓他們都來徽州城,你做東道主同他們好好聚聚,我怕萬一我哪天倒下了,閆老狗會將他的狗爪子伸進學政這汪清水來。所以你大膽一些,天塌下來我幫你撐著,儘快將學政這攤子事兒都撐起來,起碼要讓聖上看到你的能力,從你的身上看到學政的未來,讓聖上相信於你,重用於你,到時候就算閆老狗以大欺小,你又有何懼之?”

蕭逸之心頭一凜,明白了朱冼此舉的深意,重重地點頭。朱冼雖然如今看著還算健康,但壽命這種東西又有幾人能夠說準呢?

“老師!”蕭逸之心中悲痛,聲音沉重。

朱冼臉上滿是嫌棄,一下子竄到桌子的另外一邊,將白言蹊寫的《徽州書院五年計劃》拍在桌子上,道:“你少給我來這套,老頭子我身子骨爽利著呢!再者,有言蹊丫頭在,怎麼著不給我多吊幾年命?你們趕緊長成大樹,讓老頭子享點兒清福不好嗎?我雖然擔心閆老狗對你們下手,但是閆老狗能不能活到那一日都尚未可說,我可是聽說閆老狗已經臥床小半年了,正滿天下的尋找顧修禪師,可當年滅清醫寺的人就是他閆老狗親手選出來的,顧修禪師不滅他滿門已經是大度,哪裡可能會出手救他?彆看他身子骨比我硬朗,可誰先咽氣還說不定呢!”

朱冼口中的‘閆老狗’正是當朝鎮國大將軍閆朔,統帥一眾武將,而朱冼身為翰林大學士,統帥一眾文官,二人立場不同,在朝廷上多有爭鋒,後來朱冼不願同閆朔再行爭鬥,主動辭官回到徽州城,而閆朔則是仍處在議政殿上,日日都踩著點兒上早朝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將來的天下是年輕人的天下,你我的觀點都已經過時了,多聽聽白丫頭的想法,儘量將學政這池子水動上一動,我能幫你一程,但是幫不了你一世。能不能入風雲化龍還要靠你自己的本事,記住了麼?”

蕭逸之躬身,“學生記下了。”被朱冼這麼一開竅,蕭逸之感覺體內流動著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這種感覺已經消失了太久,似乎自從離開京城國子監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送朱冼走出春蘭苑的院門,蕭逸之眯著眼睛感慨道:“好懷念當年在國子監中同一眾師兄弟揮斥方遒的日子,看到不平事都想說上他一說,如今我這心態……莫非真是老了麼?”

……

白言蹊一大早就趕到了躬行院,同宋清一起準備新式算學的刻板。

白言蹊將新式算學分成三部分:《新式算學·上》、《新式算學·中》、《新式算學·下》,當日國子監眾多算學博士來的時候,白言蹊隻是將《新式算學·上》雕刻了出來,隻等著白爭光能夠儘早從墨染齋傅老手中將印書的手藝學到,到時候這些書卷便可以投入印刷了。

為了讓這個時代的人更容易接受《新式算學》,白言蹊可謂是煞費苦心。

《新式算學·上》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學的基礎部分,主要偏向於算學思維的建立和術算基本功的培養,將前世數學課的小學部分儘數囊括了進去,主要是偏向於解應用題。

《新式算學·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學的代數部分,從前世小學生接觸到的簡單方程到初中的各種多元多次方程再到高中的參數方程、大學的微分方程、積分方程等,由淺入深,包羅萬象。

《新式算學·下》包括的是新式算學中的幾何部分,從平麵幾何到立體幾何,證明題與計算題交叉出現,甚至白言蹊還在書中將方程和幾何結合在一起,徹底顛覆了宋清對於算學的認識。

用宋清的話來說,算學就是一個倒立的漏鬥,門外漢看到的永遠都是那個漏鬥尖,唯有認真鑽研的人才會看到算學的真正天地。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