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2805 字 3個月前

“事實上,這種情況很少發生。”話者語中略帶疑惑, “達成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 本就是件難事,如果是在中途達成還好些。”一道光屏展現在A先生的麵前, 不,與其說是A先生, 稱呼他為太宰治或者津島修治更加適合。

屏幕裡羅列密密麻麻的數據, 代表A先生在不同時間段的同步率, 在幾年前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數值都維持在100%, 之後雖然降下去了, 幅度也不大。

一般情況下,70%下是安全數值, 而他始終徘徊在高危區,這會帶來一些讓人困擾的事。

比方說, 沒有真實軀乾的A先生,此時所呈現的麵貌,正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

“但你直到脫離世界都保持著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對方下結論,“這讓我們無法將你跟他分離開。”

“那我現在究竟是誰?”當事人開口了,“我可以自稱為太宰治嗎?”

“不。”對方卻否定了, “你跟任何一個太宰治都不一樣。”他說, “人格塑造有多種元素, 性格、經曆等等都要考慮在內,一般我們認為不同的經曆造就不同的人。”

“太宰治的模板性格來自另一段經曆,但當他與A融合後, 所達成的效果並不是覆蓋,而是誕生出了新的人。”他說,“恭喜你,你就是那個才出生的,特殊的一個。”

“但我,”那人說,“我不知道自己算做誰,我也不知道未來該怎麼樣?”

“要去本源世界看看嗎?”對此疑惑,話者善意提醒道,“去看看,曾經孕育出太宰治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去好好看看,好好體會,好好思考,好好追尋。”他關閉了光屏,“最後,你會找到自己。”

“沒有任務的掣肘,去完整地體會一段人生。”

“去進行一場,尋找自我之旅。”

……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雨嘩啦啦地下著,抬頭望天,隻能看見密布的陰雲,那麼多的雨水,從雨絲擴張成雨珠,再從雨珠連成一條長長的線。

線繞過屋簷支棱的角,順著它並不刺人的弧度向下滑,最後搖搖欲墜,落在房梁底的水窪內,發出一聲不大清脆的響。

津島修治坐在遊廊上,看著外麵的樹,看著雨。

他家是古宅,有大庭院與枯山水主題的小佛寺,據說這屋的曆史能追隨到幕末時代往前,二戰的烽火也不曾降落在小小的青森縣,於是到現在還保存完好,隻是途中經曆過幾次修繕。雨天,遊廊散發出一股舊木頭特有的潮氣,那味道不是很好,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腐朽的草垛,母親曾經提過新換地基重新鋪設榻榻米,父親拒絕了。

古板且威嚴深重的男人喜歡曆史的味道。

庭院裡的小鬆柏也經過修剪,繁密的鬆針被修出一扇扇圓頂,津島修治本能地厭惡它們,他很明白,鬆柏的高度,枝乾的彎折程度都經過精密的測量,為了讓它長得不是很高,園丁會搭限製其成長的架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搭配成長所必需的肥料。

連本應自由生長的樹都如此,更何況人?

“哎呀!”若以此二字表示驚訝,未免也太矯揉造作,津島修治懶得回頭,就能想到身後女仆接下來說的話。

[你怎麼在這裡呀,少爺。]

“你怎麼在這裡呀,少爺。”女仆聲音尖銳,“您應該在上課。”

“我做完功課了。”津島修治說,“正好外麵在下雨,我就來看看。”

身後人又不說話了,她心裡的想法津島修治都知道,無非是“雨有什麼好看的”“這孩子真奇怪”“要不當作沒看見好了”“但他是少爺,總要表示下吧”。

都是些在他看來非常無聊的事。

還沒等女仆思索個所以然出來,又聽見“蹬蹬蹬”的腳步聲,聲音不太重,但她邁步很快,足袋踩在年歲悠久又脆弱的地板上,總會發出聲音。

“你在這裡啊,小少爺。”那聲音是真誠的,因看見津島修治的背影而鬆了口氣,隨即接上下一句話說,“外麵很冷,你穿得太少了。”

[阿重來了。]

以上幾句話出自哺育過孩子的婦女更合適,然而阿重堪堪三十,放在東京就是尚未成家的年輕職業女性,她跪坐在津島修治身邊的長廊上,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孩子的小手。

津島修治才八歲,手是很小的。

入手的溫度冰冰涼涼,更帶濕漉漉的潮氣,阿重皺眉,她猜津島修治一定用手掌接雨水,隨後又在深秋的寒風中把手風乾了。

“太涼了。”說著就把披著的外套脫下,女性穿的打褂上渲染著豔麗的花,給小男孩兒披上不倫不類,但厚重的布料上還殘留人的體溫,十分溫暖。

“你先等等,我幫你去拿衣服。”阿重說著又站起來,小步往屋內走,女仆見她如此,低頭恭順地退到一邊,她收獲了阿重狠狠的瞪視,大有“一會兒跟你算賬”的意思。

她走兩步,又想起了彆的事情,回頭跟津島修治說:“小少爺,老爺回來了。”她說,“晚上老爺可能會找您。”

“嘀嗒——”

“嘀嗒——”

耳邊又劃過幾聲,雨滴落在斜切開的竹筒上,水流從竹枝的空洞中流過,竹筒尖磕在小石頭上發出一聲脆響。

“我知道了。”

……

津島家是津輕市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津輕市則歸於青森縣。日本的絕大多數城市,譬如東京,早就完成現代化,說是後現代化也不為過,但以農業而出名的青森還保留了太多舊時代色彩,這裡的森林覆蓋麵積達到70%,主要的經濟來源是農業,陸奧灣的蘋果聞名世界,富士蘋果最早也是從這兒培育出來的。

津島修治從小就生活在這裡,他也曾換上洋服被父親帶到東京大阪,父親是官員,總是要外出,一些場合中家眷必不可少,而他也確實以津島修治這兒子為榮。但絕大多數時候,他還是被關在古板的家裡,家很大,規矩很多,母親臥病在床,日常起居都由乳母阿重照看。

前年曾外出上過半月國小,是青森本地首屈一指的學府,然而僅僅兩周就回來了,老師告知沒什麼好教的,他做官員的父親便了然地將人接回來,在外掛名國中,又請老師於家中好好教導。

已經有兩年了。

津島議員在雨幕中走入庭院,車停在森林外的車庫,家裡的古宅卻坐落於林中,他自己打把黑傘信步走,凸起的石塊積攢不了多少水,皮鞋踩在石板上,帶起一連串的水花。管家出門迎接,主人已經有近一個月沒回來了。

“修治覺醒異能力了嗎?”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

管家低眉順眼地說:“暫未。”他試圖說些彆的話做補救,“但小少爺很聰明,尤其在國文上有天賦,大學以前的功課基本上都吃透了,數理也頗有見地……”

“這都是應該的。”津島議員冷硬地打斷了,“他長那副模樣,又被取了‘修治’的名字,怎麼能不優秀。”話中飽含巨大的失望,“在他這年紀……早就覺醒異能力了。”他隱去了某人的姓名,就好像不願意說似的。

管家不說話了。

津島議員說:“到這時代,覺醒異能力的人變得越來越多,大阪神治家好像也有覺醒的青年,那人我見過,是個不錯的英才,現在又有了能力,簡直是如虎添翼。”老管家侍奉津島家幾代人,對他們家的曆史與追求很了解,有些話議員就直接說了,“官方說異能力是隨機的,但異能力者的血脈延續下去後,家族中出現能人的比例會大大提高,能力也都大同小異,出自同源,那家夥的能力是我家最優秀的,如果不是逃跑了……”話到這又戛然而止,津島議員知道自己是在發牢騷,他每次回家都要跟老管家抱怨一通,及時止住話頭後又說,“修治跟他一模一樣,應當是能覺醒很不錯的異能力。”

老管家先說“是”,後又慢悠悠補充一句,“異能力的覺醒時間向來不確定,契機也多種多樣,小少爺隻是沒到時候,老爺不用太著急。”

“不。”津島議員忽然打斷管家的話,他說,“沒有時間了。”他臉陰得可以滴出水來,瞳孔漆黑,像是宇宙裡的黑洞,把一切光、聲、英全吸進去了,某一瞬間,老管家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刻骨的仇恨與嫉妒。

“那個混蛋,要回來了。”

……

津島修治的老師很多,文化課的老師多畢業於名牌高校,課堂內容很深,也虧他能夠理解。他挺喜歡國文,讀的書也多,有各個國家的,日本的、俄國的、法國的、中國的,都會看,津島議員似乎不大滿意他對文學的興趣,幾次看他泡在書房裡都會神色微妙,好像被什麼刺痛了一樣。

[父親看兒子的眼神,是這樣的嗎?]有的時候津島修治會仔細品品,[他的眼神近乎於痛恨,好像透過我看見了彆的人。]

上午的課早就結束,阿重說父親回來了,但直到現在,津島修治都沒有被叫過去談話,他也不是很急,慢吞吞拖著步子走進一房間,社會學科的老師已經在等他了。

社會學老師跟其他幾名教師又不一樣,是個老頭,津島議員當年也也聽過他的課,隻見他慢吞吞把教案放在桌上,也不打開,張口便講解異能力的由來:“異能力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沒人知道,但在飛鳥時代後就有記載了,平安時代的紫式部是相當優秀的異能力者,保護天皇的安危,多次救皇家人於水火之中。”

他喝了口茶:“武家時代也差不多,異能力者很容易在戰場上立功,他們中有許多人都被封了食邑,成為了大名,現在保有曆史達到百年以上,傳承未斷的家族,基本上都是異能力者的後代,從很多年前開始就享有特權,用武力換取金錢,建立自己的家族。”他看著津島修治說,“津島的發家史也跟異能力有關。”

津島修治開口說話,他跟老師的交流較為平等,“我聽說異能力是隨機覺醒的。”他說,“如果說,一開始是以異能力發家,後續子孫卻不擁有相同的本領,他們很快就會泯滅在曆史中。”

“你說的很對。”社會學老師說,“大部分的家族都泯滅了,比方說舊華族還有些武家,但還有一部分存活著。”他說,“而且異能力隨機覺醒是戰後提出的新論調,因為這一代人中的異能力者基本都沒有血緣關係,就好像上帝隨意從人中拽出幾個,賦予他們異能一樣。”

“不過,從長遠曆史的角度來說,異能力覺醒是有遺傳性的。”他說,“就以津島家為例,每過幾代就會有能力者出現,”他又避重就輕說,“聽聞高野山還有將異能轉讓給血親的秘法,由此觀之,異能力與血脈有聯係。”

“但就我知道的,父親還有再往上兩代的長輩都沒有覺醒異能力。”津島修治說,“如果說四代都沒有覺醒異能力,所謂的血緣聯係就要再打折扣。”他冷漠地說,“父親似乎一直堅信我會覺醒異能力。”

[太盲目了。]

老師卻意味深長地說:“這你得去問他。”

一番閒聊過後,他終於打開了文件:“我們開始上課吧。”

……

“啪——”

津島議員把筆拍在桌上。木桌麵不是很寬,卻很長,他跪坐在墊子上,左手邊是書,而右手堆滿了文件,身子正前方攤開幾本本子,更遠一點兒則是台與傳統和風格格不入的筆記本電腦。

他本應伏案工作,腦子卻被一些情緒給擾亂了,讓他無法集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