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2)

英雄失格 浮雲素 12966 字 3個月前

/可愛的O先生敬啟:

哎呀, 很抱歉用可愛作前謂, 恕我語言太過貧瘠, 接到前封信後實在無法生出其他想法。眼下我正正坐在陽台的小桌後寫信,東京的太陽實在很好, 而我住所的日照權也沒有被侵犯, 暖洋洋的光照在背上, 右手是杯咖啡,香味很盛,聞後連同心情也變輕鬆了。

先說我的決定, 我準備寫新作品。有人說“藝術源於生活”, 我願舉雙手雙腳讚成,如您所見, 我曾寫的文字都是從日常中來的,譬如被世人稱為疾病敘事的那些, 還有感傷情懷、悲劇美學, 稱呼太多也不一一羅列,說到底就是些愛情悲劇,我是這麼理解的。還有散文,那些散文、詩歌, 不用懷疑, 主人公的情緒便是作者的情緒,文字表達的內涵就是我心中的想法,從這角度來看,我人似乎也透明化了。

但作品總歸不是想寫就能寫的, 需要靈感需要契機,前些日子近觀了一出淒美複雜的愛情慘劇,說複雜是由於參與者太多,而慘則說每一人的下場,倒不是說此劇有警示作用,隻是我覺得很美,又很受感動,便決定用文字記錄下來。

更關鍵的是另一則作品,我猜自己從一年前起未有產出,也與這作品息息相關,至於以前寫的文字,是紀念、是追憶,是人死後的回憶錄,當我想寫的都寫完後,便彈儘糧絕,再也不知如何下筆了。

我還以為自己江郎才儘了,隻不過才儘來得太突然,近幾年又過得太渾渾噩噩,以至於我連自己想要做什麼,要成為怎樣的人,都不清楚了。

大約在幾天前,我終於看清楚了,破除迷障花了很久,而雲霧散開往往隻需一瞬,你就當做是愚人睡夢間囈語,姑且一聽吧。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思考,什麼是英雄,又應該怎樣成為英雄。

他人看了大概要笑出聲來,我是個沒有夢想的人,寫作是愛好,但除了寫作之外,就不知道乾什麼了,我聽老師說人最好找個夢想,於是就借用彆人的夢想。

不是經常有這種事情嗎,父親的理想是成為正義的使者,兒子很崇拜父親,於是也理想成為正義的使者,我的性質大概也如此吧。

我過去有個大朋友,這個過去可以追溯到遙遠的童年時代,我把他的目標當作自己的目標,把他未儘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業,並為之努力奮鬥,結果我成功了,毫無疑問。

現在我又不知道做什麼事情了,可能是把他的工作做得太徹底,又可能是社會不一樣了,不需要我那麼做了,於是我開始追求夢想,不是說沒有夢想的人是行屍走肉嗎(笑),我想要有靈魂,當活著的人類。

可惜的是,社會不需要英雄,我是說、社會變得不同了,它是完整的、真實的,人是多麵發展的、成熟的,社會不畸形也不扭曲,就不需要悲壯的孤注一擲的英雄,用鮮血與生命喚醒人,完成史詩類的宏大敘事,說到底,除非特定的曆史時期怎麼會產生一人崇拜,又怎麼會能被單一人類所拯救,因為不能,所以英雄的格局就變小了。

我終於意識到,我想成為的那類英雄是不存在的。

我無聊度日,寫寫作品,解決常人無法解決的案件,給自己找點樂子,沒有了阿宏的夢想,我就沒有夢想了,於是做什麼都可以,現在想來那時的我並不清楚英雄的定義是什麼,對真正的英雄人物來說,拯救千百人的姓名與營救卡在樹槎丫間的貓是完全相同的。

生命沒有貴賤,善舉也沒有。

覺醒大概是一瞬間的事情,契機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孩子。

我決定推翻之前跟你說話,他跟我很像,又跟我很不像,悲劇的部分是相似的,我回首自己的過去,隻能看見兩三點熹微,更多卻是濃重的黑暗,我問自己:你覺得那些黑暗應該在另一個孩子身上重現嗎?

我不那麼認為。

我把他從家裡帶出來,因為那對他來說不是家,而困在裡麵被條條框框束縛隻會更糟糕,我無法忘記他把自己關在小門內嘔吐的樣子,這讓我動了惻隱之心。

[啊,原來我也會有同情心啊]當時我這麼想。

更進一步的思考,我同情他就像是同情我自己,我試圖拯救他,就像是希望拉住過往的自己一樣。

可惜我失敗了。

他變得更加糟糕,那或許是必然的,但我加速了這一進程,我也意識到,我不具有足夠的力量感化他。

那我應該放棄嗎?

有很多個瞬間,我想那麼做。

結果我還是意難平。

倘若被身邊人知道此番心理活動,大多都會感歎“你還會意難平”啊,是打心眼兒裡地感歎,我其實也在想,自己會如此嗎。

結果,是的,我會,我掛心於那個孩子,我重視他超過我自己。

打我認識到這一點起,世界忽然就變得不同了,阿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說“英雄是不分大小的,你可以拯救一個世界,也可以拯救一個人”。

隻救一個人的英雄算是英雄嗎?我不知道。

隻是我想救他。

也在救我自己。

D/

……

津島修治發現,他的監護人變得不同了。

[到底是態度不同?還是其他?我也說不大出,或許是他與我交流的時候更舒展了,不再藏著掖著,絕少露出招牌的神秘微笑。]

行動上還是一如既往,寫他口中拙劣的文字,與樓下咖啡館的美貌女侍搭訕,偶爾處理事件做推理,(他像福爾摩斯一樣自稱谘詢偵探)。他並不限製津島修治做什麼,去哪要跟自己一起,隻是會當來兩人都在時,一起讀好書,交流心得。

他們一起看《影子武士》,同樣是黑澤明的作品,津島修治說:“在曆史洪流下,個人的力量是沒有用的。”影子武士很蠢。

太宰治卻笑著說:“我卻覺得挺有趣。”他講,“世界能改變,是因為蠢貨很多。”他眼角的弧度變得很柔軟,“我還挺喜歡這種人。”

津島修治抬頭看他,用一種很奇妙的,仿佛頭一次認識太宰治的神色,他的眼睛像是在說“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種人啊”。

“說起來。”太宰治說,“有人委托我去追查失蹤事件。”

“什麼?”

“失蹤事件。”太宰治解釋,“兒童失蹤事件。”他在平板電腦上指指點點,“鬨得太大了,警察都無法收場。”

“失蹤地點擴散了,一開始是港口附近,也就是橫濱,上個月彌漫到神奈川一帶,最近的話,東京都內也接到了幾次人口失蹤事件的報告,數量還是正常的,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失蹤,但誰都不能保證它們與之無關。”他給津島修治看屏幕,“從範圍來看,有擴散到東京的可能。”

“兒童拐賣。”津島修治說,“要那麼多孩子做什麼?”

“用途很廣泛哦。”太宰治對他笑了一下,“傭兵培養、器官培育、買賣,運氣好的話還能淘到有異能力的稀罕貨,聽說孤兒院中有身具異能力的孩子,大多都會被帶走。”

“啊。”津島修治說,“這種生意應該綿延了很多年吧。”

“從古至今。”太宰治說,“真要說的話,最近的人口中轉點就是泰國吧。”

[嗯……人口拐賣啊。]

“那你準備調查嗎?”他問。

“已經開始準備了。”太宰治回答,“明後天的話,我想先去橫濱一趟,那裡應該會有些痕跡吧。”

“說到底,如果是把人裝在集裝箱裡運轉到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那裡吧。”

政府都無法管轄的法外之地。

……

“中也、中也!”

自中原中也從東京回來已經三天了,前兩天風平浪靜,羊是個還未成規模的自衛組織,除非是駐地被攻擊,一般情況下內部相當鬆散,孩子們都有自己的生活,這裡可以用打小鋼珠與小偷小摸行為取代。

無組織的鬆散導致無法探尋個人蹤跡,對他們來說兩天不見人是很正常的,醉死在路邊也很有可能,在垃圾桶裡酣睡也很常見,禁酒令對貧民窟的孩子來說是一張廢紙,他們太早就感受過成年人式的紙醉金迷。

中原中也是個大方的首領,是的,他就是羊的首領,其他孩子是這麼推崇的,他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視保護人為天職,卻從來不把所有人圈禁在自己的範圍內,若有大人知道他的管理方法一定會搖搖頭說:“你太寬容了。”

但沒有大人說這句話,所以中原中也意識不到。

他在讀書,書是回來路上買的,東京站內有書店,書麵向旅客售賣,他就路過開放式書店,多回頭看了一眼,就瞥見了黑澤明三個大字。

鬼使神差買了那本書,甚至不知道內容,是黑澤明的作品觀還是他的傳奇一生?還是他的回憶錄?買了就買了。

最近兩天他一直在研讀這本書,好在內容不是很爛。

“中也!中也!”又聽見同伴的大呼小叫聲了,之前還很遠,現在卻很近,中原中也猜是些雞皮蒜毛的小事,比如有人跟他們搶地盤,他們偷盜時被黑手黨人發現收拾了之類。

後者出現了幾次,他不是很想管,卻礙於情麵不得不管,黑手黨不接受挑釁,被發現偷了他們的東西,結果無非是胸前開三槍扔進橫濱海裡。他不會眼睜睜見著羊的人沉海,就要幫。

“什麼事?”他從房頂上跳下來。

“香卉失蹤了。”

“平太也失蹤了。”

“他們倆?”中原中也說,“是不是喝多倒在垃圾桶裡了。”

這事情有前科,香卉十四歲,屬於互助組織裡年紀最大一批,她頭發是橘色的,臉還算可愛,卻偏喜歡暴露的成人打扮,中也見她畫厚重的紫色眼影,穿漁網襪——香卉攢下來的錢多用於買它們,偏偏橫濱貧民窟裡流通的貨不好,以至於她穿上後廉價感更盛。

平太喜歡香卉,是真心喜歡的那種,但他們倆的關係不是中原中也能理解的,他聽說香卉為了錢做雛妓,後來也自己看到過,平太好像不在乎,還是會保護香卉,讓她在酒場上不受騷擾,有餘錢會給她買粉紅色的串珠手鏈,還會去換才烘烤出爐的紙杯蛋糕給她。

香卉說自己喜歡吃甜的。

但她一次都沒有收過紙杯蛋糕。

香卉說粉紅色串珠手鏈太土,卻也收下了,她從來沒戴過,其他人不知道她把串珠手鏈收哪裡,有些人說她扔掉了,中原中也不置可否,卻也不想太過探究。

“不是的。”來的人急切得說,“有人看見她從酒局裡出來了,就是前天晚上。”

“然後?”中原中也說,“前天晚上出來的,昨天今天去哪裡了。”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