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方寸乾坤(二)(1 / 2)

彪悍奪舍手劄 喬家小橋 11038 字 3個月前

“離為火,火山旅,火風鼎,火水未濟……”

夙冰拿著羅盤,沿著青石小路卜一卦,走一遍,又走一遍。沒有光怪陸離,沒有陰暗恐怖,眼前的世界一片靜謐,一派歸田園居的山明水秀,隻是法力受限,神識廢了,飛行能力也廢了。

夙冰猜不出儒聖手中的竹簡到底是個什麼寶貝,並不似芥子空間,倒像是一處虛空之境。

隻是這裡的景物,會隨著儒聖的心思而變,他畫什麼,就會有什麼,他想天晴就天晴,他想暴雨就暴雨,如神明無二,這個畫中世界完全由他一手操控。

青石小徑走到儘頭,是被群山掩映著下的一片湖泊,叢蓮瀲灩,嬌豔非凡。她習慣性的彎下腰,鞠起一捧水拍在臉上,洗淨有些紛亂煩躁的心緒。

“你看看你,還真是閒不住。”

蓮葉被一條手臂撥開,半遮半掩之中,露出一副欲與花比豔的臉來,朱唇輕啟,卻是一名男子,“都已經告訴你,這畫中境你是逃不出的,何必浪費心思。”

夙冰頭也不抬,攥起袖子擦了擦臉,無所謂地道:“總歸除卻修煉無事可做。”

“三十年,還不死心?”

夙冰笑了笑,沒說話。

日頭毒辣,如今冷熱均侵,她索性脫了外袍,直接跳入水中。

那男子撩袖遮了遮眼:“嘖嘖嘖,你這樣成何體統?”

“怕什麼,我又不是沒穿衣服。”夙冰搖搖頭,笑他迂腐,“心中有時,眼中才有,心中無時,一切皆無。你在畫中境待了那麼多年,難道如此淺顯的道理也悟不通透?”

“哼,你倒有悟性。”

那男子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滿,但也沒有苛責,托著腮歪靠在筏上,微微闔上眼。

夙冰浮在水中,眼尾有意無意地掃向他。

入畫之時,此人就在,正是在東陵書院埋伏那刻,儒聖筆下所畫的美男子。

三十年了,夙冰除卻知道他叫寂滅之外,對他的一切知之甚少,不清楚他同自己一樣,是被儒聖抓進來的,還是儒聖人以神筆畫出來的。能夠操控這竹簡內的萬象,已經匪夷所思,若還能憑空畫出個活人出來,那才是真絕色。就算先神□,也需要借助一些靈材,才能賦予其獨立的生命,她就不信大乘期的儒聖人比先神還厲害。

但天道之奧妙,也不是凡人可以窺破的,比如自己的二師伯,上古時代獨領風騷的儒修先聖,《百獸圖》和《百美圖》不就如此麼?聽聞他手中那杆神來之筆,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可惜神來之筆乃是他的本命法寶,飛升時也一同帶上天界的,斷不可能留在凡間為他人使用。

一人計短,夙冰一直揣測寂滅的身份,也是想在逆境之中尋求一個同盟,但此人性子又傲又硬,從他嘴裡根本問不出什麼,起初那幾年,甚至都沒怎麼同她說過話。

時間久了,才慢慢開始搭理她。

見寂滅陷入沉睡之中,夙冰泡夠了水,就去一旁的樹蔭下打坐。

畫中雖然沒有日夜,但不缺靈氣,相反此地靈氣比彆處更加充盈,十五年前她閉關突破了金丹後期,又經過十五年穩固,修為精進不少,這些日子打坐時,偶爾還會有金丹大圓滿的頓悟浮現,但夙冰知道,就算她經驗豐富,不需要參悟什麼,沒有再三十年的時間,也很難突破這一境界。至於結成元嬰,那更是上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養精蓄銳過罷,她捏著羅盤繼續走。

她就不信這世上除了先神之外,誰還擁有造物的本事,這定然是比較高端玄妙的陣法,所以才會隨著儒聖人的創設而發生改變,隻需找出陣眼,她就能破除陣法。就算逃出這裡,也未必逃出儒聖人的手掌心,她也必須試一試。

如是又過了十年。

夙冰整個人狀態都有些不好了。

四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夠邪闕進階到大乘期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師傅找到?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夙冰有太古陣法書在手,對陣法的研究絕對超過了煉丹,雖然都稱不上精通,還需要繼續磨練,但不可能一點破綻都瞧不出啊?

她先前的信心隨著時間流逝有些動搖。

尤其是看到寂滅終日閒蕩,一副自生自滅的態度,她想再過幾十年、幾百年,自己指不定同他一樣。

“早說你不聽,來了就彆想出去。”寂滅笑起來極美,有種不辨雌雄的美,“在這修煉不好麼?靈力比外界充裕不說,又無閒雜叨擾,便是悶了,還有我來陪你說說話。”

“是挺好。”夙冰點點頭,自她重生之後,一直都是刀山火海的,在畫中的歲月,倒是祥和多了。

“你修行是為了什麼?”

“得長生,得世外之樂土,脫離五行輪回。”

“那就在這裡修煉至飛升罷了。”寂滅說道,“沒有外界紛擾,進階豈不更快?”

夙冰默不作聲。

她在想秦清止說過的話。

——紅塵煉心。

——萬般皆虛妄,正持吾所思,則心清,則神明,則智開,則妄念寂滅。

寂滅還在循循善誘,夙冰微微閉上眼睛,須臾後,陡然睜開:“我知道陣眼在哪了!”

寂滅一愣:“我在同你說話,你在想些什麼?”

意念稍稍一動,血牙環了出來,夙冰淡淡道:“正是你,寂滅。”

“你是不是被困瘋了?”寂滅懶懶躺在竹筏上,揚眉看他。

“這是萬法誅心陣吧?”夙冰冷冷一笑,“而你,正是我的滅道心所幻化,從一開始你不同我說話,是因為我心誌堅定,然而一天天下去,我的心誌開始動搖,你便漸漸鮮活了。現在的你,變得越來越健談,每句話都說在我心坎上,因為這些話都是我潛意識裡的想法,說到底,是我在操控著你,而非被人操控!”

寂滅的笑容僵在臉上:“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陪了你四十年,你竟如此……”

“萬般皆虛妄,正持吾所想!”

夙冰沉了沉心,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驅使著血牙就向他攻去!沒有絲毫遲疑,血牙環繞出的紅光如血菡萏一般,化為火焰,一瞬間將寂滅燒了起來,連帶著竹筏,惡業蓮花,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但她還在原地。

這陣法尚未破除。

夙冰陷入詫異之中,莫非她猜錯了?

重重火光映入瞳孔之中,盈盈閃耀,倏然化為一朵紅蓮,疾入夙冰的靈台。夙冰驚了一跳,連封閉識海都來不及,就被紅蓮以吹枯拉朽之勢攻城略地,她雙眸一沉,恍惚間失去了意識。

……

掙紮著破碎虛空,她醒來時渾身冰冷。

眼睛還未睜開,她已經感受到四周閉合的氣息,似乎是在一處洞府內,看來果真破了萬法誅心陣。

夙冰籲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從石榻落下,正打算放出神識,待看到西麵牆上掛著的畫像時,陡然頓住動作。她怔愣了好一會兒,這洞府……這洞府不是蕭白夜在諦聽城內的閉關室麼?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石桌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上映襯出一張她陌生又熟悉的麵孔來,夙冰徹底驚住了,丟掉夜明珠就開始以神識窺探自身,這身體是她自己的!化神大圓滿修為,完好無損?!

門外響起一個聲音:“磨蹭什麼,怎麼還不出關?!”

這聲音是六師兄?

夙冰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她斂了斂心思,一閃身破除禁製,出去外堂。堂中立了幾名侍女,各自捧著玉盤,見到夙冰便盈盈跪倒:“君上,恭喜君上修為更上一層。”

“恭喜什麼,衝擊合虛又失敗了。”一名華服男子端坐在太師椅上,舉盞輕泯,“還真是夠廢物的,得師傅如此悉心教導,一千多歲,竟連合虛都突破不了。咱們諦聽城的臉,都給你丟完了。”

“六師兄……”

夙冰鼻翼略微一酸,六位師兄師姐,她曾經最討厭的就是六師兄邵然,其他幾位師兄師姐,或多或少礙著師傅的麵,對她愛護有加,隻有此人,就沒說過一句好聽的。

哪怕夙冰知道,此人是真心討厭自己,但此情此景,能看到往日熟悉的人,也不免一陣親切。

但更多的卻是哀戚。

她心裡清楚這一切全是假象,隻是陣法的第二重玄妙之處,儒聖人非一般修士,他是鐵了心要將自己困在身邊,許是被他猜出了自己器靈的身份,許是活得太久,閒的。

“失敗再正常不過,你何須冷嘲熱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