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1 / 2)

山海鏡[無限] 往生闕 12613 字 5個月前

“那是,三十多年前了……”

船夫陷入了回憶。

一張黝黑的臉上,猶帶著深陷記憶的恐懼和憧憬。

三十多年前,還是多久?忘了。反正那回,也是載一個當官兒的,往南邊去。

剛出海時天氣還不錯,後來夜裡就有風暴。不誇張地說,簡直跟天漏了似的。

他那時才多大?平日裡在湖麵在江邊打打漁,會鳧水,自認為有一手好本事,真遇上了大風浪,才知自己以前經曆何等淺薄。

“那時候,我們船上也有幾個老水手,告訴我這天不大對勁,可能是海娘子發怒。”

“我那時也不信什麼海娘子,隻說我們還能管得著老天爺刮風下雨不成?那幾個老水手就給我說,刮風下雨什麼老天也管不著,都歸海娘子管。”

“海娘子要是高興,我們這些靠海吃飯的就有活路。海娘子不高興,就會把我們都變成魚,下去給她做仆人。”

黎恪隱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變成魚?”

怪不得,這些船夫雖然慌張,卻並不很驚訝,原來他們都或多或少聽過?

“就是變成魚,就像幾位公子小姐先前看到的那幾個人一樣。”船夫說,“他們一定是做了什麼讓海娘子不高興了,海娘子才會罰他們。”

“你們不是一直和他們在一起嗎?”問出這句話的,反而一直都沒有出聲的薑遺光。

蒼白臉上,漆黑一雙眼目光幽幽,他問:“他們做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船夫理所當然道:“雖然我們沒看見,但他們肯定在心裡對海娘子不敬,要不然海娘子怎麼會罰他們?”

其他幾人也讚同。

薑遺光點點頭:“我知曉了,還請繼續說。”

船夫就繼續說起來。

那日的暴風雨遠比今日更加猛烈,他當時趴在船上,真以為這艘船要被浪劈開了。其他水手們把他叫起來,上香案供海娘子,也是用這樣一人多高的香燭,上頭擺了生肉、果子、茶葉,總之能擺的都擺了。

當時他害怕得緊,其他人叫他做什麼他就跟著做,慢慢的,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大海中的聲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和他同樣一道祭拜的一個水手就沒有這麼幸運,他告訴自己,他不信什麼海娘子,但是要拜就拜吧。說完沒多久,那人就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下裳褲子撕裂開,兩條腿合攏了變成一條,魚尾、魚鱗、魚鰭,全都長了出來。

“就在我麵前,我眼睜睜看著他變成了一條魚,不給他水馬上就要死了。我們就把它丟進了水裡,看著它遊走。”

“後來過了好幾年,它還托夢給我,說,自己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後來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不信……”

九公子越聽,麵色越凝重。蘭姑和黎三娘亦如此。

唯有黎恪,低下頭想著什麼。

人,變成魚?

不知怎的,黎恪憶起自己曾翻過的一本古籍,那古籍和一個古老的宗教有關,上麵寫,所有人,其實生來都是一條魚,托生在苦海中,唯有一次又一次輪回,修到功德圓滿,才能到達彼岸,得以超脫。

苦海、彼岸、輪回……聽上去有些像佛教的詩意,可又不完全相似。

世間有鬼魂,會不會……真有所謂海娘子?

否則,這些人為什麼會變成魚?

他突然緊張起來,按照船夫的說法,他們發現變成魚的人還活著,丟到海裡以後能遊走,能托夢。

可薑遺光方才收走了這些魚的魂魄……

薑遺光同樣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隻是單純的一條魚,為什麼山海鏡能收走他們的魂?

黎三娘笑吟吟地聽了,麵上沒顯露什麼異樣,隻道:“竟有這樣的事兒?我們還不知道哩,實在見識短淺。”

蘭姑和她一唱一和:“姐姐從來沒出海,怎麼能聽過?不知者不罪。”

九公子出乎意料地沉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天邊落的驚雷漸漸少了,風浪平歇。船夫們把貢品上都撒些香灰,扛起,丟進江水中。

那些東西在水麵上打個轉兒,落了下去。

薑遺光抬腳,往自己剛才發現那些東西的地方走去。

江水搖晃,他走得有些不穩,卻還是到了船艙大門的樓梯旁。

那裡好幾盞燈都磕地熄滅了,黑咕隆咚,什麼也看不清。沒有人往那裡去。

黎恪見了想跟過去,九公子拉住他,不客氣道:“先把你腦袋上的傷養好吧,他那邊我去。”說著,拔腿跟了過去。

蘭姑和黎三娘也道讓他留下打聽消息。

這些船夫或許不會騙他們,但這種秘辛,若是不主動問,也問不出來。黎恪一想也作罷,跟著他二人拉了船夫們問海娘子的事兒。

那頭,九公子跌跌撞撞跟過去,他下盤穩,卻非要故意模仿薑遺光走不動道的樣子,到他身邊,拍拍肩:“小善多,你自己跑過來做什麼?”

薑遺光道:“我就是來看看。”

他往後退幾步,看著掛在簷上的琉璃燈,正要跳起來去拿,九公子掂了腳伸長手夠著,取下來:“你要這個?”

“對,多謝。”

九公子覺著這小孩兒還挺有意思,扇子往腰間一插,三兩下擰開琉璃燈蓋:“有火折子沒?拿出來。”

薑遺光取了火折子吹燃了給他,九公子湊近看,裡頭燈芯泡在油裡,不好點著,看薑遺光發髻上插了根簪子,伸手拔出,挑了挑燈芯,又沒事人一樣給他插回去,再接過火折子點著了燈,把蓋子擰好。

薑遺光微一皺眉,沒說什麼,接過燈,往裡走。

小小一盞琉璃燈,燭光一點如豆,照亮濕漉漉地麵上一點黏漬。

“你看,這個地方。”薑遺光指給他看。

那點濕漉漉黏漬有魚尾拍打過一般的痕跡,扁平一大塊,再往裡,又變得淅瀝瀝三兩滴。

薑遺光一路用帕子摸索,順著那點痕跡尋找,最終摸到了船舷欄杆邊緣。

九公子就看著這人忙忙碌碌摸了大半天,最後站在欄杆邊,盯著江水不知想什麼。

“小善多?發傻了?”他搖搖晃晃走過去,碰碰對方。

薑遺光轉過臉,問:“九公子,能否幫我一個忙?”

那頭,黎恪幾人看見船夫和水兵們要往薑遺光離去的方向過去,連忙攔了。他們猜測薑遺光必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會突然離開,那他們就絕不能讓其他人去打擾。

九公子嘴角抽抽。

請他幫忙的人多了去了,就沒見過哪個像這樣一臉平淡的。

“一點誠意都沒有。”他嘟嘟囔囔兩句,“什麼忙?”

薑遺光已從身上荷包裡取出了細繩。

那繩索入鏡人幾乎人手一條,都是近衛們給的,極柔韌,吊兩個人都不會斷,又不占地兒,小小一捆,足有兩丈多長。

“等等,你該不會是想……”九公子訝然。

薑遺光已經在自己手腕上纏了一圈,打上結,又抓住繩繞了繞,繩索另一端係在欄杆上,同樣打了結。

伸手試試,用力拽,那結穩穩當當。

薑遺光道:“還麻煩九公子待會兒幫忙看著,不要讓繩結鬆開,若我在下麵脫力爬不上來,還請九公子喊人拉我一把。”

九公子捏捏眉心:“你要去找死麼?誰知道這下麵有沒有吃人的魚?”

“不會的。”薑遺光說,“我剛才看見丟下去的生豬肉直接沉了底。”

他看九公子神色勉強,想了想,說:“我不重,很輕,以你的力氣很容易能把我拉上來。”

“誰和你說這個?”九公子低吼,“去吧去吧,快點上來,我看著你。”

說著,九公子站直身,拿出了自己那麵鏡子,照著他。

薑遺光從欄杆上翻身過去,身形靈活,綁著的那隻手抓著繩慢慢往下放,兩腿蹬在壁上,一手提著燈,湊近了細看。

那點濕黏的痕跡一點點往下,沒入江水裡。

如果真像船夫所說,不敬之人在船上突然間變成魚,為什麼會有這道痕跡?

而他又為什麼能收走“魚”的魂魄?

要說起來,他們五個人都不信海娘子,都犯了“不敬之罪”,海娘子不懲罰他們,是因為山海鏡麼?

山海鏡能克一切邪祟,所以,會被山海鏡克製住的東西,根本就不是海娘子,就算真有海娘子,那也不是“神仙”。

九公子一手抓了繩,一手持鏡往下照,很是擔憂對方。

薑遺光穿了身淺色衣裳,又帶著燈,夜裡看好歹能看到個影子。此刻,那片影子也在風浪飄搖中,不斷晃來晃去,叫九公子十分擔憂他什麼時候會被不小心甩進水裡。

但薑遺光好賴撐住了。

他仰頭,大聲說:“我看看能不能把那些東西引過來,九公子,勞煩你了。”

說著,抓著繩的手又放了幾寸。

此刻,他離水麵不過尺來餘。

隨便一個浪花翻過來,都能打濕他的鞋襪,濕漉漉水汽和細小水花不斷往他身上打。

他又聽見了從水底傳來的古怪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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