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總算出來了。
一點晨光照在江水上,為整夜的驚險落下短暫結局。
這不是結束,隻是開始。船上所有人鬆口氣之餘,更加嚴陣以待。誰也不知道,江水下有什麼,海娘子又會在什麼時候發怒。
“海娘子吃了貢品,會原諒我們的。”一個船夫說。
其他四人都去睡了,薑遺光換過衣服,隨船夫、士兵們吃過早飯。經過昨晚動蕩,士兵少了八個,船夫少了兩個,大夥兒坐在一塊聊天。
薑遺光聽見那船夫這麼說,問:“以前海娘子也發怒過嗎?”
船夫道:“當然有。海娘子庇佑著我們,對我們有大恩大德。那些對海娘子不恭敬的人,海娘子自然會發怒懲戒。”
“能和我說說麼?”少年看上去很誠懇,“這麼多年,海娘子經常發怒麼?”
船夫警覺過來,含混道:“小公子可彆渾說。海娘子可慈悲呢,是彆人不敬她,她才要生氣。”
薑遺光看一眼周圍一圈,在甲板上曬太陽的一眾人中,沒有昨晚那個說故事的老船夫。
他還記得,那人姓陳,旁人叫他陳阿大。
他問:“既然你們都不知道,我就問昨晚的陳阿大,他看著航海更久,知道多些。”
說話間,他從袖中取出一小顆寶珠,翻轉在指尖。
陳阿大不在,那船夫年齡也不小,兩鬢斑白,見薑遺光翻珠子玩,眼睛先被那明光晃得發暈,又佯怒道:“放屁,老子我當年出海的時候他還在喝奶呢!”尋常少年這麼說他不當回事,這船上的五個人可都是貴人,他怎麼能在貴人麵前丟份?
薑遺光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他,沒有在意他的粗話,那顆珠子有意無意把在手上玩。
渡劫時,鬼要什麼,便給它什麼。
人也一樣,人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恐懼什麼,就讓他知道,違背自己,會麵臨什麼。
這樣,他就會聽從你,畏懼你,為你所用。
薑遺光冷冷地覷他一眼,目光冷厲。
船夫縮了縮,繼續道:“小公子,又不是隻有他見過,我也見過。”
“真的嗎?”薑遺光懷疑,看一眼其他人,“大家都見過?”
“那當然。”
“小的在海上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
一群人七嘴八舌說起來。
“昨天晚上那些貴人也問了。”
薑遺光露出一個再真心實意不過的笑,說:“我知道,他們都和我說了,我要聽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對,我不要聽海娘子,我要聽其他奇怪的東西。”薑遺光此刻就像一個真正的好奇的少年郎,“在海上航行這麼多年,都遇到了什麼怪事?越奇怪越好。”
這些普通船夫士兵,隻要知道海娘子就好,不要叫他們得知這江水下的冤魂作祟。
薑遺光想了想:“就比如,我曾經聽一個人說,他很久以前有個朋友,在海中打漁時,撈上一個大蚌,很大很大,張開臂抱不住,打開蚌以後,你們猜,裡麵是什麼?”
“是什麼?”
眾人來了興趣,士兵們坐在周邊也豎起了耳朵。
“是一具屍體。”
“這算什麼啊。”眾人噓他。
薑遺光說:“那可不是普通的屍體,是一具鮫人的屍體,體長九尺有餘,手指間長軟蹼,通身瑩白,身上裹了一層鮫紗,浸水不濕,火燒不壞,蚌裡還有一顆鮫人珠。”
“當真?後來那鮫紗呢?”
“鮫人珠呢?”
“聽說還有鮫油,用鮫人屍身熬油,一滴能燒數月不止,能用鮫人油做長明燈。”
“後來,鮫人回海裡去了。”薑遺光說,“那人要把鮫人抱出來時,發現已經死去的鮫人又落了滴淚,於心不忍,就乘船把蚌殼連帶鮫人送回大海中,推了下去。”
“他隻收走了一顆鮫珠。”
一船夫嘖嘖兩聲:“鮫珠也值錢哪。”
“可惜了可惜了,要把鮫紗也收了,能買得起一整條大船。”
“後來,他把那顆鮫珠傳下去,當傳家寶。但可惜他的兒子不爭氣,整日遊手好閒,好賭錢,把家產都輸了個乾淨。後來,這鮫人珠被他隨便賣了,不知所蹤……”
其餘人一呆。
“實在可惡,若我是他爹,能從地下出來日日入他的夢!”
“現在那敗家子如何了?”
薑遺光搖搖頭,微笑:“我也不知道。”他道,“我的故事說完了,該輪到你們了。”
他又從荷包裡取出九顆寶珠,亮閃閃,圓潤潤:“有比這個更離奇的事嗎?”
一士兵大聲道:“當然有!小公子你且聽好了。”
和海娘子無關,他曾有個好兄弟,在一次出海時落下船死了,屍首也沒找著。當時一道出去的人都難過不已,他夫人給他準備衣冠塚下葬。
頭七的那一晚,不少人幫忙守靈堂。他也在其中,子時過後,大多數人都迷迷糊糊闔眼了,隻有他還清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