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1 / 2)

山海鏡[無限] 往生闕 16687 字 5個月前

“步步,跑慢點,彆又摔了。”那個溫和帶笑的聲音傳來。

薑遺光置若罔聞。

月光下,他的影子在身前拉得老長。但漸漸的,他身後又慢慢浮上來另一道黑影。

兩條影子在地麵上,一前一後往山下跑。

但他身後無人,隻有一聲聲熟悉的聲音喚他停下。

反而是周圍,慢慢繞出幾道身影來。

黑的天,白的地,青的山,幽綠樹林,血色池水。飄飄忽忽幾道好似無骨的身軀,青衫、綠衫書生舉了折扇高談闊論,其中一人正長了他父親的模樣,另一人薑遺光卻沒見過。又有身著藕色廣袖褙子的女子悲怮啼哭,似乎無力承受那種苦痛而彎下柳腰。

幽幽笛聲自身側傳來,那兒坐著個深衣老叟,頭裹布巾,自顧自吹笛。老叟身後,失意潦倒的官袍男人醉酒胡言,不知呢喃著什麼。密林中,若隱若現幾道官兵打扮的影子。

正和友人談論的青衫書生抬起頭,向少年看來,溫和一笑,便朝他走來:“步步,你怎麼在這兒?”

薑遺光不避不退,迅速從袖中抽出一柄小刀箭也似的擲過去,那刀帶著破空聲穿過對方,狠狠紮在一棵樹上。

刀把還在微晃。

那道虛影消失了。

薑遺光跑得更快。

一路上的樹好似都活了過來,張牙舞爪地伸出枝去,要把他留下,要絆倒他。好在原來的幾個山匪就在不遠處,薑遺光抽了他們的腰刀便往前行。

他還記得路,閉著眼抽刀一路砍一路跑。

閉上眼,鬼魂反而無法迷惑他。

很快,薑遺光就跑到了山腳下,身後卻傳來古怪的窸窣響。

總歸已經跑出了這座山,薑遺光順勢回頭看去,就見一列幾乎看不到頭的送葬隊從他剛剛出來的山路緩緩走出。

第一個人踏上平地的刹那,衝天嗩呐聲當頭吹起。

嘹亮、高亢,喪樂響徹雲霄。

白色麻衫,白色幡布,白的紙人在風中簌簌響,穿著白衫戴著白麵具的人提了籃子,手往裡抓一捧,揮臂一撒,白色紙錢漫飛天舞。

身後扛著棺材的人同樣通身白,兩側人端著紙紮人、紙馬,再往後,白衣小童兩邊臉塗了一圈紅臉蛋,蹦蹦跳跳嬉笑撒紙錢。

漆黑夜裡,送葬隊白得刺目,唯有當中一口紮了白綢帶花的棺材,漆黑厚重。

若換個人在這兒,定要被嚇得站都站不起來,薑遺光卻扛著白冠文站在路中,不閃不避。

任由那隊喪葬隊伍吹吹打打著向自己走來。

兩個白色小童先跑過來,圍著他轉,薑遺光不看他們,轉頭往四周看去。

山上的路他都摸了個透,到山下後他就不知該怎麼走了,最好還是等天亮。

有鬼也正好,山裡的野獸不敢出來。

薑遺光找了一棵樹,要把白冠文放下來。

他這時候才警覺地發現,自己扛著的人似乎輕了不少。

放下後,他就知道原因了。

白冠文的頭顱好似被抽乾了似的,薄薄癟癟一層,兩隻眼凸起,頭發早就散了,亂糟糟地堆在扁平如紙的後腦。

好像被壓平的紙紮人。

他一路跑,都不知什麼時候出的事……

薑遺光把白冠文放平在地,靠坐在樹下,準備等眼前送葬隊過去,再等到天亮。

那支隊伍很長、很長。

原先經過時,送葬隊伍裡的“人”們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可等薑遺光坐到路旁樹下時,他們的眼睛全都瞥了過來。

那是死人才有的,渾濁的瞳仁,一雙雙,嵌在慘白的臉上。他們的腳步不停不斷往前走,眼睛也越來越斜,斜視著薑遺光。到最後,開始齊刷刷歪著腦袋看他。

直到走遠了,那隊伍裡的“人”依舊背過腦袋,盯著樹下的人看。

薑遺光靠坐樹乾,身邊躺著個樣貌怪異的老人。

漸漸的,那老人的四肢、軀乾,也跟著乾癟下去。

薑遺光盯著看了很久,終於取出銅鏡,照在他身上。

他不應該死得這樣快才是。

那封信招惹的鬼魂盯上了他,但他的老仆又來了……

鏡子一暖,閃過金光,白冠文屍身乾癟下去的進程停了下來,好似被抽乾了血液、壓平了一半骨頭。

薑遺光拿起鏡子,反過來照著自己。

拿起的一瞬,手又頓了頓。

鏡子裡,照出了他的臉。

和在他後上方晃蕩的一雙腳。

“嘻嘻——我在你後麵。”

……

“行了,等天一亮,你們就和我進去找人。”黎三娘總算走出了這片詭異的山穀,對張成誌等人道。

“他自個兒在裡麵一晚上,你不擔心?”張成誌道。

黎三娘說:“他要這點本事都沒有,你們會招攬他?”

張成誌笑了笑,不說話了。

他又問:“那位白先生怎麼辦?”

這黎三娘也犯難了。

白家一門雙大儒的名聲她也聽過。即便她前半生大多時候都在行走江湖,對酸腐書生看不上,可對這樣的人,到底還是敬重的。

黎三娘道:“他要是還活著,我們就儘力送他回去。他要是活不下來,我們也沒辦法。”

張成誌也不過這麼一問。

白冠文……白家。

實在是個麻煩。

即便朝廷派兵來打,也不能保證真就能把這位老大儒平安救下。也罷,真要出事,到時就說他們早被山匪殺了。

天微微亮,客棧養的公雞就昂著脖子叫起來。

黎三娘飛快洗漱罷,抄起銅鏡就往樓下走,張成誌等人也已準備好,都在樓下等她。

一行人翻身上馬,往山穀奔去。

白日看這山穀,似乎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幾人不敢大意,跟在黎三娘身後,小心翼翼往裡走。他們已經聞到了山中濃鬱的血腥味。

他們按昨天的原路,繞過一座小山丘,剛轉過去,所有人都驚在原地。

地上,全是鳥兒的屍體。

一隻又一隻的鳥,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鋪了滿地,顏色各異的羽毛混著血肉,堆積在山腳下,甚至蓋住了從山上流下的山泉。

太多了,一眼看過去,幾乎無從落腳。好似整座山的鳥都死在了這裡。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並非如此。

一隊烏鴉啊啊叫著飛來,翅膀撲棱兩下,落在腐屍邊,低頭去啄腐肉吃。

此情此景,即便近衛們見多識廣,也不由得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太……詭異了。黎三娘昨晚到底放出了什麼?

“走這邊吧。”黎三娘本人卻淡定自若,指了指唯一沒被阻攔住的一條小道。

那是已經乾涸的一條河道。

說是已經乾涸,被衝擊得光滑生苔的石塊上卻沾著血,血跡一直蜿蜒往上去。

“沿著這兒,往上走。”黎三娘指道。

她忽地察覺到什麼,猛轉過身,幾乎是叫出聲來:“還有一個人呢?”

張成誌頓覺不妙,回頭看去,心頭便是一涼。

他們來了有七人,可現在,怎麼隻剩六個人了?

少了誰?

其餘人麵麵相覷。

“誰?”

“什麼還有一人?”

“隻有我們六個,還有其他人嗎?”

很快,張成誌也迷糊了:“三娘,我們隻來了六個人,哪裡還有一人?”

黎三娘罵道:“我們來時是七人!你們又中鬼惑了,連老陳都忘了?”

張成誌為難:“什麼老陳?有這個人嗎?”

黎三娘索性取了鏡子給每個人都照一照,這幫人先是驚異,而後很快想起了老陳是誰,一個個麵如土色。

竟然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就消失了一個人,他們還忘了。要不是黎三娘在,估計他們的人全都消失了也察覺不到。

“跟緊點,互相抓著手,彆走散了。”黎三娘叮囑後,取了鏡子開道。

沒走幾步,眾人皆目光一凜。

有腳步聲從上方傳來。

黎三娘停下腳步,卻見不遠處七轉八彎被樹叢遮擋的小路裡,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人肩上還扛著個老人。

“善多?!”黎三娘驚喜。

鏡子照過去,薑遺光沒有異動,她就知這人是真的了。

薑遺光看見黎三娘和她身後的張成誌,也露出個意外表情,向她走去。

“許久不見。”薑遺光同他們客氣道,“勞煩你們五人來找我。”

薑遺光給他們介紹:“這位是白冠文先生,隻可惜,他在山上已經被害了,我沒能救他。”

張成誌道:“無妨,你已儘力了,這都是赤月教惹的禍,和你有什麼關係?”他低頭看了眼上半身倒下去的老人,試探地伸手去要探他鼻息,卻驚悚地發現,對方的頭,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張薄紙。

話是這麼說,他們也隻能將白冠文已死的消息發往上京。

隻希望陛下不要遷怒薑遺光才好。

話說完,他才感覺到了不對勁,扭過頭一點人,大驚:“怎麼又隻剩五個人了?”

為什麼又消失了一個?

這下他也不安起來。這山中詭異實在古怪,悄無聲息就讓人消失了。就連黎三娘這樣的高手也沒有察覺。

黎三娘道:“快走吧,他們既然消失,多半找不回來了。”

鬼都是她召出來的,於情於理,她都要解決。黎三娘邊走邊用鏡子這照照那照照,叫她收了好幾個鬼魂。

回到縣城後,當地縣令立刻來拜見,卻被要求送一口棺材來。

那位當世大儒,被山匪殺害了。

他們隻找到了對方的屍首,帶回來收殮。

各地都有近衛聯絡點,張成誌讓人把消息傳回去後,自己帶著那批人送白冠文屍首上京。剩下幾個近衛則繼續護送薑遺光、黎三娘二人南下。

白冠文之死,不是小事。

要是白家查到了薑遺光或黎三娘身上……也不知陛下會不會保他們。

張成誌心想。

幾人分彆後,薑遺光和黎三娘再度坐上了商船,一路南行。

殊不知,再過幾日,整個京城、乃至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要因為白冠文之死震動。

黎三娘也很有些感慨。

她見到了白冠文的屍體,她也見過白冠文生前的模樣,持高笏,著彩衣,門下弟子眾多,與人論道時侃侃而談。死時也和其他人沒什麼分彆。

無論生前多麼光彩照人、又或富貴滔天、權傾朝野,死後不過一具屍,也要腐爛、生蟲,和其他人無甚分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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