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宗某座高山的山頂,一個少女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前方,雖然她前方隻有一片濃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雲霧。
那片雲霧中間摻雜著絲絲冰晶,因為在裡頭練刀的那個人是冰靈根。
“蕭寒雲!你彆練了!你想把自己練死是不是啊!”
那少女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擔心,惱火地大喊了起來。
她出手驅散那片雲霧,露出了雲霧間少年身形的那個人來。
她還記得幾十年前蕭寒雲的模樣,幾十年前,蕭寒雲為人爽朗,眉眼間帶著幾分疏闊之意,她很喜歡和蕭寒雲一同出任務,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實力高強,令人安心,也是因為比起其他的同等級的天之驕子來說,蕭寒雲是脾氣最好的那個。
但現在……
雲霧散開後,蕭寒雲的模樣終於出現在了少女的視野中,他發絲淩亂,緊抿著唇,眼睛熬得有些紅,眼神中彌漫著一股陰鬱與狠勁,但那狠勁又帶著一絲違和感。
少女知道那違和感是從何而來。
她心中對司馬長老頗有微詞,雖然司馬長老一手發掘又培養了蕭寒雲,但未免對他也太嚴厲,以前也就算了,司馬長老的要求再嚴厲,總歸是在蕭寒雲能努力做到的範疇內,但自從當年落日門賞丹會上沈青飛橫空出世,司馬長老的要求就越來越不切實際了。
而現在,沈青飛不光成了最年輕的化神後期修士,更是成了天下第一,連司馬長老自己都被他超過了去,司馬長老居然還要蕭寒雲去追趕他——這不是有毛病嗎?!他司馬長老自己也沒到垂垂老矣不得修煉的年紀呢,怎麼自己不去追趕沈青飛?!
若是蕭寒雲是那爭強好勝的性子也就罷了,他心中不服輸,那就自然什麼苦也吃得下的,但他不是啊……卻被司馬長老強逼著催發出那不甘與妒意,那狠勁之中,能沒有違和感嗎……
少女越想越氣。
而且……她心中還有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司馬長老是蕭寒雲的師父不錯,但以蕭寒雲的資質,當初搶著要收他為徒的長老肯定不會少,若是他當初拜了彆的師父,天下第一宗對他的資源傾斜也一樣不會少,他一樣會是那個天之驕子,司馬長老對他哪有那麼重要!就算沒他司馬長老,蕭寒雲今日一樣是天下第一宗的天之驕子,而且還不用受這種苦!
不過這種話她當然是不敢說的,修仙界中,師徒傳承比天還大,師父對徒弟再怎麼嚴苛苛責都是恩情,哪有徒弟抱怨的餘地——真是不知好歹。
雲霧被驅散後,蕭寒雲也終於停下了他練了幾十天的刀。
他默默落到山頂,看向那一臉焦急混雜著惱火的少女,不禁歎了口氣。
“多謝師妹掛心,但蕭某隻是練功而已,不必擔憂。”
少女的白眼差點翻到了天上去:“練功?蕭寒雲,你當我是傻子嗎?有誰敢這麼用無心霧的?”
不錯,那被少女強行驅散的雲霧不是天下第一宗因為高度太高所以隨處繚繞著的雲霧,而是一種靈物,可以強行催發使用者的潛力與精力,讓他們的修煉達到事半功數倍的效果。
一般修士頂多用半天,但蕭寒雲卻在無心霧中泡了快兩個月了,他這舉動稱之為找死也不為過。
蕭寒雲沉默了一會兒,收起了刀:“那我回去了。”
少女嘟噥了一句:“這還差不多。”
蕭寒雲的一大特點便是說出口的話便一定會做到,哪怕是自己不願做的事也一樣,所以他現在答應了他師妹暫時去休息,便也真的下了山頂,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到了半山腰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靈氣一蕩,然後消失在了某個方向。
那靈氣他再熟悉不過,因為那是屬於他師父的靈氣。
但那個方向……
蕭寒雲有些猶疑,他們峰所在的位置很刁鑽,或者說,很偏僻——偏僻在這裡並不是壞事,因為天下第一宗並不是越靠近中心便靈氣越濃厚,而且靠近中心的各峰頭上每天都有人來來去去,很是打擾。
他們這座峰靈氣濃厚又地處偏遠,不知有多少人羨慕。
他們西邊便是天下第一宗的禁地了,禁地內沒有恐怖的妖獸或是鎮壓的魔頭,而是天下第一宗所有未飛升也未死亡都大乘期前輩們。
天下第一宗的禁地一向不許宗內弟子進入,那個方向除了禁地又什麼都沒有了,師父為什麼要朝那去?
而且……更讓蕭寒雲覺得奇怪的是,如果不是他的話,應該沒人能感應到師父的離開,師父不知道為什麼刻意壓抑了靈氣波動,隻是他一貫對靈氣敏感,又太熟悉師父的靈氣,如果換個人隻會覺得峰內一派平靜。
朝著禁地而去已經夠奇怪了,刻意收斂靈氣則將這一行為的奇怪再度提升了一個檔次。
蕭寒雲心中憂慮,他的目光落到了他腰間。
那裡有一枚玉牌。
這塊玉牌是他拜入天下第一宗後便帶著了,是師父給他的,這塊玉牌是一枚單向的傳訊玉牌,開關則被握在他師父手中,隻要師父想,就可以開啟玉牌,蕭寒雲這邊的所有動靜就都在司馬長老的掌握之中了。
照理說,蕭寒雲應該隻有被動應答的能力,但是,他當年為了他手裡這把刀外出曆練時,四處輾轉於各大煉器名家手下學習煉器技法,就在那時候,他學會了其中一位煉器師的獨門秘法,那秘法用途廣泛,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將他這枚玉佩從單向傳訊改為雙向。
雖然有了這樣的能力,但蕭寒雲從沒想過要實施,因為這是違逆師父,更是對師父不敬。
但他此刻卻又想起了那門秘法。
師父是對他恩最重的人,但對他真正恩重於山的,是天下第一宗。
如果師父真的是要闖禁地的話,他就必須阻止他,既是為了宗門,也是為了師父好。
如果被掌門或是戒律長老發現了的話……所以還是由他來阻止師父吧。
蕭寒雲沒有動,但他腰間那枚玉佩漸漸爬上了冰霜,冰霜的紋理乍看雜亂,細看卻好像有幾分玄妙,最後,冰霜爬滿了整枚玉佩,然後又退去,蕭寒雲啟動了玉佩。
玉佩那頭隱隱有人聲傳來,像是交談聲。
蕭寒雲不禁皺眉,師父是要和彆人一起闖禁地嗎?
但等他真正聽清了裡麵傳來的對話後,他知道自己這個想法錯了,但也同時心神巨震,僵立原地。
“……傅家那邊已經將陣法徹底完成,兩百萬凡人與那叫傅遙的小子已經全都入陣。”
“那個叫傅遙的小子雖然突破了大乘強行破了陣,但他逃不了,傅白借了傅家所有大乘之力,定然能將那小子壓下。”
“司馬卓在此預祝各位長老飛升成功。”
然後是一道虛幻又蒼老的聲音響起,起初就是因為那聲音
“傅遙畢竟是天道所選,就算傅白不輕敵,也未必不會讓他逃了,他破陣而出不正證明天道站在他那邊嗎?傅白還說那陣法天衣無縫……哼……你隨時準備助傅白一臂之力。”
“……是。”
蕭寒雲對他師父太熟悉,自然聽得出那句“是”中的猶豫。
當然猶豫,怎麼可能不猶豫?司馬長老現在隻希望傅白那邊萬事順利,因為諸長老口中的“助傅白一臂之力”可不是好助的,他不過是一個化神後期而已,怎麼可能能在大乘期的戰鬥中起到作用,所以那句話的意思其實是,他最好隨時做好準備,以身體為容器,容納諸位長老的力量,然後再助傅白一臂之力。
就像傅白現在所做的那樣,但這樣做可是會留下巨大的後遺症的,所以他隻希望傅白現在一切順利。
.
蕭寒雲耳中隻剩下了一句話——“兩百萬凡人……兩百萬凡人……兩百萬凡人……”
師父……不,長老們瘋了嗎?
修仙者的確不在乎凡人生死,甚至師父第一次帶他去曆練時,給他上的第一課便是,凡人生死福運自有因果,不要妄加乾涉,所以他們看見天災不能出手,看見人禍更不能出手,看見不平之事更絕不能像話本中一樣拔刀相助。
蕭寒雲一向對他師父言聽計從,這世上就沒有比他更好更順從的徒弟了,但那段時光他痛苦萬分,一直想問他師父——
那我們修仙為什麼呢?
若是自己的力量不能用來幫助弱者,他為什麼要做這個強者?
他當初還不如不修仙,做一個隻會耍刀的俠客,至少還能快意恩仇,幫上一些人。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因為師父會說他“駑鈍”。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了當年所見的情景了,結果他沒忘。
無論是被洪水淹沒的數個村莊,還是被仗著自己有幾分武力打殺了的弱女子,還是餓死在田裡的農夫。
還有那些被拖入戰爭又死在戰爭中的凡人。
依舊曆曆在目。
蕭寒雲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心中又冒出了當初那個問題——
我修仙,究竟是為了什麼?
天下第一宗的每個人都能給出正確答案,為了超脫凡俗,為了飛升,為了極致的強與極致的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