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擁千山(十二)(1 / 2)

沈臨淵的話音剛落, 就聽見封昱輕笑了一聲,“這倒是實話。”他右手成拳撐在嘴邊, 一雙桃花眼眯起看向封焱, 頗有幾分傲慢。

哪怕封昱什麼也沒說, 可那雙眼睛分明是在說:你的母妃就是個以色侍人的主。

兩人這一搭一唱,倒把封焱氣了個半死。可這兩人,一個是大夏朝的儲君,一個是靜安侯的獨子,誰都得罪不起,因此封焱隻能狠狠一甩袖子, 丟下一句“咱們走著瞧”, 便往馬球場走去了。

封昱暗自搖了搖頭,轉頭看向沈臨淵,視線在略過越無端的時候停了一瞬, 接著笑著對沈臨淵說:“那我們也走吧。”

說完,他才再度望向越無端,臉上的笑熱切了些。

“先前就聽說如今的侯夫人端莊大方,今日瞧見兄台一表人材的模樣, 孤就知道所言不假。隻是……”

他的目光頓在越無端扣在輪椅背上的手, 眯起眼, 意有所指道:“如今兄台也是侯府的二少爺, 怎麼還做些小廝做的事。”

沈臨淵的眼眸一下子冷了下來,他狠狠將腿上的狐裘揮到了地上,幾乎是在頃刻間, 周身就縈繞起了陰鷙暴戾的氣息。

“我倒是不知,太子殿下還關心著我靜安侯府內的事情。”沈臨淵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封昱隻看了他一眼,仿佛對他的話恍若未聞,笑了笑後,便再度將目光望向了越無端。

哪怕平日裡,封昱再和沈臨淵打鬨,太子就是太子,是君,而侯府世子再囂張跋扈,也隻是臣,兩人之間橫亙的從來都是一道深淵。

沈臨淵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封焱撕破臉皮,卻不能在明麵上和封昱把臉皮撕破。

在這一瞬間,越無端望著封昱臉上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了傲慢的笑容後,突然有些徹骨的寒冷。在眼前這個人的眼底,有些人生來就是下賤的,哪怕他願意給予你一絲恩情,在他心裡,這也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那雙清潤的眸子一下子就冷了下去,越無端朝著封昱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接著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多慮了,小民是鄉野出身,沒什麼是做不得的。更何況……”他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略略勾了勾唇角才道:“世子現在是小民的兄長。”

明明現在越無端的母親已經成了侯夫人,他也一躍成為侯府的二少爺,可他仍然自稱小民。看似態度謙恭,卻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封昱掛在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仿佛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溫潤如玉的青年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越無端說完後,就自然地蹲在了沈臨淵身前,撿起地上的狐裘撣了撣,接著溫柔地蓋在了對方身上,清潤的眼眸望向沈臨淵,輕聲道:“我們走吧,兄長。”

沈臨淵似乎愣了愣,緊接著他便笑了起來,那笑太燦然,那些縈繞在他身邊的暴戾頃刻間化為烏有,他的心情看起來好極了,素白的手指撫過身下的狐裘,他低低地笑了幾聲,才道:“好。”

末了,他又轉頭看向封昱,異常欠扁地補了一句:“嗬,看來殿下的美意無人受用了,我和家弟就先走了。”

語畢,兩人相攜而去,一玄一白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影,此時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封昱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薄唇微張,一聲完全不同於他“謙和端方”的句子從他的嘴裡吐了出來。

“不識抬舉。”

等沈臨淵和越無端來到馬球場上時,球場上正在進行著熱烈的比賽,馬蹄遝遝,風聲颯颯,飛揚的塵土伴著高昂的歡呼聲,讓人熱血沸騰。

長公主方才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大夏朝是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身為他們的後代兒女,確實不該墮了先祖的威名。

沈臨淵身為靜安侯世子,座位自然在上座,等坐下的那一刻,球場上也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原來,是紅隊拔得頭籌,先進了一球。

如今在台下比賽的正是長公主府的家仆,分為紅藍兩隊,比賽時長一共兩柱香的時間,先進三球者勝。不過光看比賽自然失了幾分趣味,因此長公主也設下了□□,如今一柱香時間未到,紅隊已然先進一球,那些買了紅隊勝的顯貴們也是忍不住激動地喝了聲彩。

沈臨淵來的比較晚,還沒下注,不過這樣的熱鬨場麵自然少不了他,隻看了片刻,他便勾起唇角,從腰間解下一個沉甸甸的錢袋,瞧也不瞧,就丟給了一旁的小廝。

“藍隊下注。”

封焱就坐在他的旁邊,聽了沈臨淵這話,便是忍不住嗤笑出了口,指桑罵槐道: “明眼人都知道紅隊穩操勝券,偏偏有傻子買藍隊。”

此言一出,四周的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一瞬,就連首座的長公主都不悅地皺起了眉峰。

沈臨淵掏了掏耳朵,轉頭問越無端。

“好弟弟,你方才可聽見有人說話了?”

越無端坐在位子上,神色不變,就連眉眼都未抬。

“並未。”

封焱氣得臉色一沉,正想再說些什麼時,長公主卻沉著臉拍了拍桌子,這是真的動了肝火了。

封焱的身子一頓,臉上的表情甚是好看,他死死咬了咬牙,最後到底是忍了下來,什麼也沒說。

令人壓抑的氣氛一直到藍隊也進了一球,才徹底被打破。壓了藍隊的貴人們一下子就歡呼出了聲,而壓了紅隊的則急躁地歎了口氣。

封焱狠狠踹了身邊的奴才一腳,口氣不善道:“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沈臨淵冷眼瞧在眼裡,沒說話,方才越無端的話極大地取悅了他,對於這位繼弟,他願意再寬厚些。

“你先前從未見過馬球賽,可看的懂?”

越無端笑了笑,答道:“懂的。”頓了頓,他繼續道:“書院裡教過。”

“哦。”沈臨淵應了聲,目光掃過自己的雙腿,沉默了一瞬,又問道:“你技術如何?”

越無端摸了摸鼻子,想了想選擇誠實回答:“該是不錯。”

對方說話時的那小小細節卻讓沈臨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那是他平日裡常做的小動作,如今瞧著越無端做出和他一樣的動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的小越啊。

他移開視線,聲音裡帶是壓不住的笑。

“自大。”

越無端也笑了笑,沒再說話了。他的目光停留在沈臨淵的側臉上,看著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心裡突然湧起了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情愫。

沒進入侯府之前,他就聽說過靜安侯世子的大名,乖戾孤僻,殘暴任性,仿佛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活閻王。兩人初次相見,對方就仗斃了他的一個丫鬟,他永遠也忘不了當日男人看他的那個眼神——

陰鷙狠毒,宛如一條毒蛇,讓人不寒而栗。

可漸漸的,隨著陰差陽錯的靠近,他發現沈歲遠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狠起來讓人骨血冷徹,人人都畏懼他,避他如避蛇蠍猛虎。

可他也孤獨,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可是進入侯府之後,他沒有一次見到侯爺去過決瀾苑,甚至於,沈歲身邊一個可以相談的朋友也沒有。

孑然一身,獨活於世。

有時,他又像個單純的稚子,一些好意都能讓他心情大好。

沈歲其人,對越無端來說,是個解不透的謎團。

他這樣想著。

驀地,一陣嘈雜聲將越無端拉回了現實。

沈臨淵瞧著飛到自己桌子上的綢花,冷笑著看向封焱,沒有說話。

封焱像個旗開得勝的小醜,趾高氣昂地道:“方才也說了,綢花落到誰的桌前,誰就下場比賽。太子殿下都屈尊降貴,來參賽了,沒道理你沈歲,一個小小的靜安侯世子,身份比太子還尊貴,還能拒絕下場。”頓了頓,他的目光掃過沈臨淵的雙腿,忽然惡劣地笑了起來。“抱歉抱歉,忘記了,你是個瘸子哈哈哈哈哈。”

他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綢花,居高臨下望著沈臨淵,道:“這花真不長眼,怎落到了這張桌子上,對吧,歲表哥?”

這囂張跋扈的姿態讓旁邊的人儘數皺起了眉峰,心底不住嘀咕。

當著大庭廣眾,就敢辱罵侯府世子,這背地裡還不知道是副什麼德性呢!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沈臨淵在聽完這番話後,忽然勾起了嘴角,雲淡風輕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散漫地望了過去,像是渾然沒將封焱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嗬,今日倒是讓本世子開了眼見。”他支著下巴,語氣有些漫不經心。“貴妃娘娘可真是教子有方。”

封焱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你——”

沈臨淵忽的目光一凜,周身散發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那凜然威嚴的眉眼,竟讓封焱以為自己看到了父皇!

沈臨淵道:“我的祖父是□□親封的異姓王,我的父親是靜安侯,我的母親是護國將軍家的嫡次女,將門虎女,巾幗不讓須眉,我的父族母族皆是延續百年的世家大族,你不過是……”

話至此處,沈臨淵冷嗤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了。可在場的誰不明白,蘇家不過是個靠女人往上爬的廢物罷了。

出身一直是封焱心底最深的那根刺,就因為出身,無論小時候他多優秀,無論他多努力,旁人看到的也隻有太子。

不知多少人表麵上阿諛奉承著他們母子,背地裡卻暗暗嘲諷他們,等著他們跌入深淵。

衝天的怒火燃燒了他的理智,封焱抬起手,右手成拳,看著那張和太子如出一轍的麵容,竟是想不管不顧揮下去。

這一切實在發生的太快了,快到周圍的人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些膽小的女客已經不忍地彆過了頭,樂瑤更是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眾人猜測中的場麵卻沒有發生,原以為弱不禁風的沈臨淵輕描淡寫地握住了封焱的拳頭,他稍微用了些力,疼得後者一下子齜牙咧嘴起來。

笑了笑,他用力將封焱推開,後者一個踉蹌,一下 子跌坐在了地上,兩人的高低一下子掉了個個兒,沈臨淵居高臨下地看著如喪家之犬模樣的封焱,裝模作樣地告了罪。

“抱歉,我剛才開了個玩笑。想來表弟大人有大量,不會和我置氣。”

這話,竟是將先前封焱害死來福時說的話,又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封焱顯然也聽出了對方話裡的深意,刹那間,勃然大怒,被一個瘸子輕描淡寫握住拳頭,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僅被推倒在地,還被對方扯開了那層遮羞布,對於封焱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沈歲——!”

封焱吼了一句,目眥欲裂,神色猙獰。

沈臨淵輕飄飄看了他一眼,拿出絹帕擦了擦手。

封焱氣得一張臉都漲紅了,封昱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才皺著眉道:“三皇弟,你做得有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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