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寧寺沿路都種滿了四季常紅的楓樹,如烈火般綿延,落葉紛飛,和著時不時響起的鐘聲,三三兩兩的香客拾級而上。
端和縣主問完這話,沈臨淵沒有急著回答,隻是扶著母親,往上走了幾步,反笑道:“母親先前可從來不急我的婚事的。”
“就你先前那不著調的樣子,哪家姑娘瞧得上你?”端和縣主斜睨了沈臨淵一眼,徑自鬆開手,換丫鬟攙扶著,這才繼續開口:“如今你封了侯,算是立了業,也是時候該考慮成家的事了。”
說到此處,她恰好望見沈臨淵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這傷疤橫貫整張麵容,生生將原先的俊美壓了下去,憑添十分凶悍的煞氣。
光是瞧著,便讓人心生畏懼。
端和縣主移開目光,心中升起作為母親的酸澀,一時之間倒是有苦難言,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
沉默著走了一段路,沈臨淵才再度開口,如此問道:“母親為何想讓我成家?”
時人都說男兒一生成家立業,為家族開枝散葉才是正道,可端和縣主年少時就敢將沈隨雲提回家,對這種婚姻向來不敢苟同。
歎了口氣她揮退下人,帶著兒子慢慢往上繼續走去,開口道:“我與你父親幼年相知,彼此情投意合,與他成婚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
“人生一世,何其短暫,母親隻希望你能尋得一真心待你,你也真心待他的人,互相扶持照料,也不枉來這世間走了一遭。”
說話間,兩人已然走到了半山腰處,麵前就是莊嚴肅穆的廟宇,端和縣主停下腳步,望向自己的兒子,舒了一口氣,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誰了吧。”
“母親莫急。”沈臨淵也笑了,他扶著端和縣主轉了個身,輕聲道:“那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端和縣主順著往前望去,豔麗的紅楓下,唯有一人長身而立,一身白衣,端方如玉,映著這漫山遍野的楓林都失了顏色。
隻可惜,無論怎麼看,那都是一位男子。
一時之間,端和縣主險些無法站立在地,呼吸都屏住了,腦海裡有了個可怕的猜測,直攪得整個人渾渾噩噩,無法思考。
百年前,安王與越大人的美談,時至今日,也能使無數人動容。端和在還未出閣前,便愛看話本子,其中有一篇,便描寫的是安王與越大人,名為雪擁千山。
其中動人心弦,知己相交,衝破所有俗世理法終於走到一起的感情,就如烈火,熱烈得讓人心間發燙,讓人為之震撼。
她曾經也讚頌渴望過這樣的愛,可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兒子走上了這樣一條路,那她又該如何?
沈臨淵的嗓音淡淡響起,佐證了端和縣主的猜測。
“我的心上人,正是大理寺卿家的公子——越風清。”
千猜萬想,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端和縣主早猜到對方身份定是不同尋常,不然以沈長嶽的性子,怎麼會和她打半天的馬虎眼,可她卻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家這個曾經將整個京城的花魁都禍害遍的兒子,最後竟然喜歡上了一個男子。
而且,對方還竟是大理寺卿家的公子。越風清這三個字,在京城內的圈子裡可不陌生,小小年紀便取得頭名,再加上有一位位高權重的爹,前途不可限量。
說句實話,在知道沈長嶽的心上人竟然是越風清時,端和縣主心底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怎麼會看上你?
而她也這麼說了,聞言,沈臨淵先是一愣,既而便是笑開了,“我倒是沒猜到,母親會有這一問。”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原以為,您會狠狠訓斥我一頓。”
“你從小到大的糊塗事做得多了,不差這一件。”端和縣主按了按眉心,突然覺得有些頭疼,“可如今這一件,卻是最麻煩的。”
“還請母親成全。”沈臨淵正了臉色,懇切道。
知子莫若母,端和縣主清楚的知道,隻一個照麵,她便知曉自家兒子是動了真心了。恍惚間,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英帝為北狄皇子設下的宴會。
想通一個關竅,腦海中的畫麵也越發清晰。
那一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執劍入場,脫下外衣,隨手丟給另一個少年。
又或者,越風清射出的雷霆一箭,是她的兒子製作的。
再或者,聽下人回報,她兒子隨軍出發的那一天,越風清這樣一個嚴謹自律的孩子,竟然不顧書院院規,縱馬追了數十裡,隻為了最後的道彆。
一樁樁,一件件,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在這一刻,竟然覺得合情合理。
她原本以為,兩人隻是感情較好的同窗,可如今看來,隻怕是少年慕艾,傾心已久。
端和縣主忽然就想到了沈長嶽離開的這三年內,每年過節,家裡總會收到不知誰送來的禮物,雖不貴重,卻可看出送禮人的用心程度,原先,她還想著莫不是沈家人想開了,想要緩和兩家人之間的關係。現在想想方才沈大夫人那態度,她心底悚然一驚,這送禮人恐怕另有人在。
她猛然抓住了沈臨淵的手,盯著越風清看了幾眼,慌忙道:“母親和你說件事……”
這邊,端和縣主拉著兒子在說著話,那頭,方亭蘭與越風清也恰好望了過來。
瞧見沈臨淵的那一瞬間,越風清的眼底浮現出一絲難以自抑的喜意,恰在這時,方亭蘭開口了,“對麵是縣主和侯爺吧,倒是巧了。既如此,你也該隨我去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