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我雌雄(六)(1 / 2)

越昭涯睨了他一眼,“門外的東西在叫你的名字。”那嗓音冷冷淡淡,聽不出喜怒。

“彆開門就是了。”沈臨淵攤了攤手,十分從容。

小場麵,小場麵,不需要驚慌。

砰砰作響的拍窗聲幾乎將人的耳膜都給震碎,然而任憑外麵的“人”如何叫喚,屋子裡的人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猛烈的敲窗聲猛然就止住了。

隨之而來的,是李二郎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騙我?!”

越昭涯聽了一耳朵,眉峰微蹙:“你與他說了些什麼?”

沈臨淵望望天,又望望地,最後一本正經:“太多了,不記得了。”

“……”

在李二郎氣急敗壞的聲音中,窗上映著的那詭異的紅光終於慢慢的,慢慢的散去了。

詭譎的夜,終於伴著曦光離去。

越昭涯已經不記得自己在昨天夜裡是什麼時候睡下的了,隻知道,在這裡,體內的靈力受到了桎梏,再加上受了傷,比起平日裡來,勞累了不少。

按了按有些發脹的額角,模糊的視線逐漸變作清晰,然,他的餘光往旁邊一瞥,瞥見了不屬於自己的衣袍。

所有的五感,知覺在這一刻被放大了極大。

他的身上,正橫臥著一截雪似的皓腕。

陌生的氣息將他籠罩其中,避無可避。

越昭涯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他騰的一下直起了身子。沈臨淵在他起身時,也醒了過來,瞥見少年泛紅的耳尖,他慵懶地直起身子,拿起自己的衣服,遠遠望著,就好像將越昭涯攬在了懷裡一樣,後者有些不自在地彆過了眼。

沈臨淵將他的姿態望在眼裡,他抽回手時,不經意擦過了少年的腰,後者一下子繃直了身子,然後嗖的一聲翻身下了床。

他連頭都不敢抬,眼睛死死盯著腳尖,腦海裡嗡嗡作響,什麼平心靜氣的咒語在此時都不管用了。

他的腦子裡隻有那截手腕,隻有兩人相擁時的溫度,隻有對方的氣息。

於他而言,陌生的接觸。

“是昭涯唐突了。”越昭涯深吸了一口氣,霜雪似的眸子裡多了些懊惱,“我不該如此。”

沈臨淵慢條斯理地穿好了衣裳,如果越昭涯此時抬眼看一眼,就會發現自家這位“未婚妻”與他一樣,那一馬平川的胸膛怎麼瞧都是個男的。

再過不久,他就會發現,當日誰唐突了誰,那還真不好說。

沈臨淵踩著鞋下了榻,這具身子比越昭涯還小幾歲,此時身量尚未長開,瞧上去還有些雌雄莫辨。

越昭涯的眼睛一直盯著地麵,也不敢抬頭,隻聽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對方赤著的雙足一下子映入他的眼底。

越昭涯的呼吸又停滯了一瞬,他有些狼狽地移開目光。

沈臨淵笑了,“你慌什麼?”

“是昭涯失禮。”越昭涯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拉回心神,徹底轉過了身子。

沈臨淵知道小越臉皮薄,便歇了繼續逗弄的心思。

門外忽然又傳來李二郎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明快,與夜裡的詭譎完全不同。

“你們醒了嗎?昨個兒狩獵隊的打了豬,讓我們去分肉呢。”

聽他這麼一喊,屋子裡的兩人頓時都沒了什麼旖旎的心思。沈臨淵和越昭涯對視了一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越昭涯走去給李二郎開了門。

李二郎見到開門的是越昭涯,先是愣了愣,再是真情實意地笑了起來:“一夜過去,你的傷看起來好多了。”

毫無陰霾的開朗模樣,讓越昭涯的心裡又忍不住打了一個突。

他捏了捏掌心,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沈臨淵將人往後拉了一下,笑著道:“昨天夜裡,我睡的不太踏實,總感覺外邊的院子裡有什麼動靜。李二哥聽見了嗎?”

“動靜?”李二郎疑惑了一瞬,接著恍然大悟道:“也許是那些家禽在鬨騰吧。”說著,他還有些羞赧地紅了臉,小聲道:“吵到你了嗎?”

他的神情不似作偽,看來是真的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讓整個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方才你說要去分豬肉?”

經由沈臨淵一提醒,李二郎一拍大腿,想了起來,“對對對,你們就跟我一塊去吧,聽說這次獵到了頭大的,夠吃上好幾天肉了。”

一路走在貞明村小小的泥路上,偶爾有三兩作伴的孩童,時不時傳來幾聲嬉鬨聲,四周種滿了棗子樹,田裡的農人們正在耕地,李二郎邊走邊通知他們去拿肉。一聽說有肉吃,每個人的臉上都增添了不少藏都藏不住的喜意和急促。

若不是昨天恰好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誰都不敢相信,這樣一個表麵祥和,猶如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竟會如此陰森可怖。

越昭涯落後了兩步,這樣的距離,恰好可以讓他將那些村人,和沈臨淵的行跡都收入眼中,若出現危機時刻,他也可以及時做出反應。

沈臨淵餘光掃向身後的少年,腳步放緩了些,徑直牽住了少年的手。

他清楚的察覺到,越昭涯的手一下子僵住了,甚至想要掙脫,帶著些不知名的恐懼。

沈臨淵卻牽得極牢,他想要驅散這個少年身上的寒冷。

“小道長,跟緊些,若是丟了,我可尋不到你。”

越昭涯腦海裡嗡嗡作響,似乎又想到了最初那段可怕回憶,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屍體,一雙又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沒有人可以信任。

他的手上,染滿了洗不掉的鮮血與罪惡。

然而此時這雙手,卻被人緊緊地牽住了。

心,似乎狠狠抽動了下。

越昭涯慌亂不已,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不行,不可以!

他很清楚,他修的是無情道。若再這樣下去,放任自己的情感肆意增長。總有一天,他要殺了眼前這個人得求天道。

他定了定心神,看著沈臨淵那疑惑的神色,冷漠地吐出一句話:“彆再接近我,否則我會殺了你。”

一開始見“她”,隻是因為師傅算出他命裡與“她”有因果,要了卻這一段因果,他才能繼續修煉。

原本想著,隻要給予“她”一紙婚書,自此兩人各奔前程,也算相安無事。若“她”實在要他作陪,他也願意,凡人一生,隻不過匆匆百年,彈指一瞬間,他不怕。

可他怕動心。

眼前的人似乎有魔力,“她”似乎能看穿自己的所有心思,緊閉的心房在對方麵前形同虛設,那人大剌剌地喘了進來,似乎要在他的心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越昭涯死死盯住沈臨淵,周身釋放出殺意,似乎想借此來逼得那人蒙生退意。

他設想過千萬種沈臨淵的反應,卻沒想到對方聽說後,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肆意地揚了起來,沈臨淵扣住越昭涯的手,將人扯近了些,“你大可以試試。”

李二郎轉過頭來,就看見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十分親密的模樣,他豔羨道:“你們感情真好。”

沈臨淵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那當然啦。”

越昭涯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又氣又急,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沈臨淵一邊拉著他往前走,一邊輕聲說:“想不明白的時候就彆多想,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世間的道有千千萬萬條,沒有誰規定哪個人必須怎麼走。”

聽了這話,越昭涯頓時愣怔在原地。

“她”怎麼會猜到自己心底在顧忌些什麼?

正胡思亂想之際,越昭涯忽然察覺到握著自己手的那人用了些力,捏得他的手有些疼。

“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沈臨淵眼底的笑意儘數散去,哪怕他的臉上沒什麼神色,可越昭涯不知為何覺得,這人已經盛怒到了極點。

眼前的景象實在是觸目驚心。

被竹竿挑起,架在地上的哪裡是什麼豬,分明是一具具人的屍體。

然而,整個村子裡的人卻全是喜氣洋洋的,這個說著要些腰子炒菜,那個說著不要肥肉……

鮮血和碎肉灑了一地,隔了老遠,還能聞到那股腥臭的味道。

村人們都自發地排著隊,等到自己分到肉的那一刻,小孩子被母親抱在懷裡,奶聲奶氣指著那頭說:“肉,肉……”

李二郎一邊招呼沈臨淵他們排隊,一邊不住地拿眼去瞧。見過後,還喜氣洋洋地說:“今兒這豬獵得好,肥瘦適宜,一定非常可口。不像幾個月前那頭,太老了,肉都柴了,吃得實在沒勁兒。”

聽李二郎這麼大大咧咧說著“吃肉”的事情,沈臨淵的心裡覺得有些反胃,可麵上卻是沒帶出些什麼,他四下掃了掃,沒找到想要找的人,開口問道:“這麼熱鬨的場麵,王先生不來?”

“先生喜靜,平日裡都不大出門的。”李二郎慢慢說道:“而且,先生並不喜歡吃肉。”

是不喜歡吃?還是知道真相不敢吃?

沈臨淵在心裡冷笑了聲,麵上卻是捂著胳膊,矯揉造作的靠在越昭涯身上。

“不瞞李二哥,我這胳膊其實也受了傷。現在被風一吹,疼得更厲害了些。那肉我們就不拿了,我先去王先生家,讓他幫我瞧瞧。”

“那也行,還是身體重要。”李二郎往四邊指了指,道:“直走最後一家就是王先生的家了,你們的肉我會幫你們拿著的。”

“多謝。”

直到李二郎轉過身,沈臨淵才鬆了一口氣,他握緊越昭涯的手臂,低聲道:“我們去見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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