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後,六斤伸手拿了小太監手裡的食盒, 兩人身形交錯之時, 小太監又指了指窗戶下頭那一小灘水漬。
顏色已經很淺了,但是範圍挺大。
六斤微微頜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等進去屋裡, 他掃了眼霏霏還有些潮的發梢, 的確是聽了好一會兒。
“你怎麼不去給世子擦頭發?”霏霏一進來便板著臉訓斥道:“這麼冷的天氣,世子萬一傷風了怎麼辦?”
那丫鬟低著頭唯唯諾諾的隻說:“都是奴婢的錯,請郡主莫要生氣傷了身子”。
可霏霏聽見這樣的話,反而更生氣了。
這個樣子,跟她方才在六斤麵前鎮定地侃侃而談相差太多了。
“郡主。”好在六斤及時進來, 輕輕一聲就叫霏霏不敢再說什麼了。
“你還沒吃飯?”霏霏眼珠子轉了轉,就是不敢去看六斤,顯得很是緊張,“你先吃飯, 我就是看看這丫鬟。”
她原先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六斤還記得在王府的時候, 霏霏待人都是居高臨下的憐憫, 時時刻刻都要端著她郡主的架子,後來過繼出去也沒有收斂多少。
可見還是心虛。
“郡主稍待片刻。”六斤把食盒放在一邊,道:“奴婢有些事兒想請教郡主。”
“你先吃飯。”霏霏咬了咬下唇,“你原先就身子不好,這些年也沒養回來什麼,還是跟以前一樣瘦,有什麼話等吃了飯再說。”
六斤微微歎氣, 霏霏眉頭一皺,道:“你問。”說完這個,她又像是忽然反應過來,掃了一眼那丫鬟,道:“你出去!”
六斤已經過去掃了他方才做過的榻,又墊了新的墊子,道:“郡主請上座。”說著又給那丫鬟試了個眼色,道:“你先下去吧。”
丫鬟這才行禮,倒退著出去。
霏霏掃了一眼放在一邊,扣得嚴嚴實實的食盒,又在墊子上扭了兩下,“你有什麼要問的趕緊說,我還要回去看恭越。”
六斤在她麵前走了兩步,道:“那個丫鬟,是奴婢專門留下來的。齊王府畢竟是另外一家了,齊王妃不曾生育,自然不知道十月懷胎生下孩子來是個什麼滋味,縱然是待兩位小主子很好,可卻不是生母。”
霏霏一瞬間有些感動,可是隨即便又起了警惕,他這是什麼意思?
說這樣的話,解釋那丫鬟的來曆……霏霏攥了攥拳頭,他以為自己在門口聽見什麼了,所以才會有解釋!
我沒在門口?自然不能這麼說的。
“你安插探子在齊王府,究竟是什麼目的?齊王妃待我們姐弟二人極好,又何苦要你來關心?”
這話說出來霏霏也有點後悔,可是不能叫六斤知道她偷聽,不能叫六斤知道她知道香有問題——隻能這麼來!
六斤心中有些感慨,這樣的性子……雖然繼承了從魏貴太妃和先帝身上來的狠心腸,可卻沒學到這兩人的忍和裝。
這麼一來……她就落在下乘了。
這裡頭卓氏的功勞不可磨滅。
雖然外頭都說她專寵,說先帝敬她愛她,可畢竟是枕邊人,兩人私底下怎麼相處的,卓氏心知肚明。
沒有愛沒有敬,到了最後,卓氏也隻能往嫉妒這條路上走,隻有做出一件件出格的事情,擺著王妃的威嚴,一天到晚的得罪人,她才能試探出來先帝是不是真的在“敬”她。
可這與其說是敬,不如說是容忍。
卓氏後頭幾年一直在自欺欺人的活著,而郡主呢?
天天聽見卓氏騙自己也騙人的言語,什麼“我是正妃”,“你是長女”,“你弟弟是唯一的嫡子,還是長子,是王府的繼承人”。
又天天跟著卓氏,看著卓氏怎麼跟人相處。
也就不奇怪她養成如今這個性子了。
六斤雖然思緒飄開了,不過應付一個孩子的確是用不了多大功夫的,他甚至能一心兩用,不過看見郡主臉上緊張的表情之後,他故意又沉默了一會兒。
這次郡主沒有繼續強硬下去,而是放軟了語氣,裝起可憐了,“你既然關心我們,卻為何把以前靖王府的人都攆走了?”
六斤眼神裡帶了點“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明白”的責備,道:“您跟世子過繼給了齊王府,該是依附在齊王妃身邊好好生活的,若是您身邊用的是以前靖王府的舊人……好些事情都能不叫齊王妃知道就自己辦了,這哪兒是一家人?怕是要離心了。”
一瞬間,霏霏生出點“我錯了”的情緒來,可是隨即她的心就狂跳起來,六斤這是什麼意思?他一直在關心著她跟世子?
若是……若是六斤能為她所用!他是司禮監的太監,又能常常進宮——
他知不知道慈寧宮的人跟自己聯係?
他不知道,當初聯絡的時候,是齊王府的探子來找她的,到了見麵的時候,她又把屋裡的丫鬟支了出去,況且那湘君進來的時候是裝成了送菜的婆子。
為了這一天,她提前也見過彆的送菜婆子,還賞過她們。
他不可能知道!
況且湘君已經死了!還是出痘死的,縱然是有人說湘君來見她,她都可以借著這個反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