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落似乎是聽進去了。
他輕理沐夏耳邊碎發, 仍用那個沉重的聲線, 溫溫柔柔道:“好, 你解釋,我聽。”
若不看他眼裡那遍布的紅血絲,隻聽聲音, 時落似乎還是原來那個時落。
但是沐夏此刻卻正對著那雙眼。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裡是深不見底的黑, 藏著他全然看不懂的情緒。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失憶醒來之後, 對時落第一眼的印象。
——他隱約感到時落溫潤皮囊下藏了一頭凶獸, 叫人畏懼,不敢靠近。
兩周以來, 在時落精心照顧之下,沐夏幾乎忘記了那時的感受。
沒想到他還能再想起來。
心倏地跳了一下。
狠狠地。
重重地。
“我沒想答應他們的。”
不知是否處於動物對危險的天然警惕, 在時家二老麵前滿口吐槽的模樣不再,沐夏在時落跟前乖巧極了。
“我就是想趁機假意答應,騙他們和我解約的。”
沐夏直直望著時落的眼, 不躲也不閃。
小眼神真誠極了。
“你信我,我真的隻想解約而已。誰知道他們油鹽不進,說什麼也要把我扣在盛世。”
時落不說信,也不說不信,隻溫和道:“那可是五億。”
話落,竟湊上來, 輕吻沐夏的眉眼。
“五億啊!”
時落歎道, 唇向下移動, 吻了吻沐夏的臉頰。
每一個吻都很輕,很柔。
“小夏你竟沒有一點心動嗎?”
沐夏吞了下口水。
說實話,還真有點小心動。
畢竟那可是五億啊。
他幾輩子都賺不來那麼多的錢。
再者,留時落在時家,總好過在他身邊。
有時家人在,諒那些大佬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沐夏也隻是心動而已,並沒有打算真的拿錢走人。
《金絲雀遇難記》給他印象最深的,不是時落前期的慘,而是他後期的狠。
就算為了自己的小命兒著想,沐夏也不敢答應。
鬼知道時落往後會不會報複他。
最重要的是,沐夏他不想叫時落難過。
這個想法無比的清晰,貫穿談話始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所以在談話時,沐夏一直不敢看時落。
就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
可是這會兒被時落突然的親昵搞得頭皮發麻,沐夏哪裡還敢說什麼實話?
雖說這不是時落第一次和他親昵。
但這是第一次讓他感到恐懼的親昵。
時落的唇冰涼。
好像冷血動物。
冰冷,黏膩。
沐夏不由打了個哆嗦。
恍惚間覺得,若是這次的回答叫時落不滿意,將會發生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
搖頭。
沐夏自己都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莫名其妙。
“五億算什麼啊?”
沐夏眨了眨眼睛,反問道:“落落你難道賺不來嗎?”
時落低低笑了一聲:“賺得到。”
他當然賺得到。
沐夏聽到時落這聲笑,以為這件事就此翻篇了。
剛裂開嘴笑,對方就又親了下他的脖子。
唇落下的觸感仍是冷冰冰的。
再去看對方的眼。
依舊是一譚深不見底的死水,沒有半點漣漪和星光。
得。
還沒翻篇。
果然,就聽時落繼續問:“那五億一千萬,怎麼回事?”
“我不就開個玩笑嘛~諷刺一下他們的摳門兒。”
想起那二人無論怎麼說,都是時落的父母。
不由停頓一下。
“唔,你不要生氣。我也沒有詆毀你父母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們,額……”
沐夏想找個好聽點兒的詞形容時家二老,奈何絞儘腦汁卻愣是想不起來。
誰叫時落父母今天給他的觀感實在不好。
又是拿錢逼迫自己的兒子和戀人分開。
又是死攥著他和盛世的合約不放手的。
和電視裡那些拆散子女姻緣的惡毒公婆一個樣。
時落對沐夏的了解比他自己更甚,咕噥一聲:“我知道。”
又問:“小夏,你告訴我,是否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離開我?”
他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沐夏耳畔,呼吸間的氣息溫熱。
沐夏卻總覺得那呼吸是冷的。
就如同落在他麵上的吻一樣。
“告訴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得不到回答,時落又問了一遍。
甚至特意加重‘永遠’二字的讀音。
永遠?
沐夏微怔。
他不敢說永遠。
便隻好生硬的轉移話題,“落落,你弄癢我了。”
說這話時,沐夏還有些忐忑,害怕時落繼續就同一個問題問下去。
但時落沒有。
他隻是頓了一下,而後又是不停的吻。
隻是吻落下的力道卻稍重了些。
似乎這樣做,就能確認沐夏的存在一般。
沐夏往後縮了縮脖子,想要避開時落不時落下的吻。
可惜他身後就是門,根本避無可避。
冰冷的吻再度由下而上。
眼看這就要點在沐夏的唇上。
沐夏下意識偏了頭。
時落的吻偏了。
落在了沐夏的側臉上。
這一躲,沐夏明顯感到時落身體僵硬片刻。
悄悄回頭,就見時落半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
下一秒,就見時落眼角有豆大的淚珠凝聚。
啪嗒一下,跌落在地上。
沐夏:“!!”
他萬萬沒想到時落會哭,這下也急了。
“你,你哭什麼啊?”
他不就躲了一個吻嗎?
至於嗎?
沐夏手忙腳亂的去抹時落的眼淚。
奈何那眼淚就跟掉了線的珠子似的,不停地掉。
片刻功夫,時落的眼眶都紅了。
“小夏,你說啊。”
他按著沐夏的肩膀,手顫抖,聲音更顫抖。
仿佛即將溺斃的旅人卑微的乞求。
“說你喜歡我,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說啊!”
沐夏瞳孔收縮。
他從未想過,那樣矜貴溫和的時落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
心仿佛被鈍器刮過。
沐夏忍不住開口:“我……”
可才說一個字,剩下的話無論如何和也說不出口。
他想,他應當是喜歡時落的。
否則不會對他的親昵沒有絲毫排斥。
否則不會任由他與自己同床共枕。
否則。
不會看到他哭,就這麼心疼。
可是這個承諾,沐夏說不出口。
他根本不知道他能在這裡停留多久。
更不知道他的承諾能不能作數。
時落看他表情,便知道自己今天逼不出他的承諾了。
一時心寒,竟踉蹌的後退好幾步。
沐夏下意識去拉他,卻被時落反手擋開。
啪——
時落手掌打在沐夏手背上,輕易在他手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紅印。
“不勞你出手。”
他仿佛想通了一般,自嘲道:“既然你心裡沒有我,我也不會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你不肯走。”
他又後退一步,眼神裡帶上了些疏離。
“五億,你儘管拿走。”
“盛世的合約,我回到時家後會想辦法為你解除。”
“我隻希望從今往後,你我二人分道揚鑣,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說著決絕的話。
時落的表情可一點不決絕。
他仍在不停的掉眼淚。
連素來挺得筆直的背脊也垮了下去,仿佛剛才的訣彆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此刻的時落,可憐又倔強。
轉身,背對沐夏。
“這房子記在你名下,我會立刻收拾東西離開。”
說完,竟真的邁步離開。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兩步追上他,自身後用力抱住他。
時落腳步一頓。
他的眼淚仍在落。
我見猶憐,任誰都舍不得再同他說一句重話。
但他的嘴角卻勾起一抹笑。
同他的笑不相稱的是,他說的話依舊帶著冷氣。
拒人於千裡之外。
“沐夏,你這又是做什麼呢?”
沐夏不答。
抱緊了時落不肯撒手。
轉念想起時落對他的稱呼從‘小夏’變成‘沐夏’,嘴一癟,也跟著哭了。
他此刻的心性就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哭起來時候比時落不顧忌多了。
抽抽搭搭。
哼哼唧唧。
肩膀還一聳一聳的。
覺得自己傷了時落心的沐夏頭一回忘記了姐姐,嚎的好大聲。
邊哭邊說:“落落,我喜歡你,我不離開你,你不要生我氣。”
擱往常,時落早回頭安慰了。
現在他卻忍住了。
低低的問:“真的喜歡我?”
被騙而不自知的小狐狸點頭,嗯嗯啊啊地應。
“永遠不離開我?”
小狐狸還是邊哭邊答:“嗯。”
時落聞言,嘴角的笑容幾乎壓抑不住。
“不騙我?”
這次時落沒有收到答複。
隻感到抵在背後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算是答應。
時落徹底笑了。
但笑得同時,心裡又升騰起巨大的恐慌,幾乎要蓋過此刻的歡喜。
為了防止那恐慌繼續蔓延。
時落轉過身去,捧起小狐狸哭的紅紅的雙眼,舌頭舔掉他眼角不斷掉落的淚珠。
隻覺得那眼淚又苦又澀。
唇舌逐漸向下,來至唇邊。
試探的點了兩下,見沐夏沒躲,舌頭才撬開牙關闖了進去。
剛剛那一躲直接叫時落哭了出來。
沐夏記憶猶新,不敢也不想躲。
不同於方才的輕柔,這一回的親吻格外的霸道。
沐夏被親的暈暈乎乎的,什麼時候被時落打橫抱起,又是什麼時候被時落壓倒在床上的,全記不住了。
隻知道反應過來時候,衣服已經被扒乾淨了。
哦。
上麵還壓著一個同樣光溜溜的時落。
沐夏臉騰的紅了。
賽過煮熟的螃蟹。
男女主誤會解除,歡歡喜喜的湊一塊親嘴兒,親著親著就跑床上去了。
擱或電視上,這樣的橋段挺常見的。
天雷勾地火,狗血又刺激。
沐夏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走過這麼狗血的橋段。
可是。
他心理年齡十七歲。
換言之。
他心理上未成年。
作為一個聽姐姐話的好孩子,沐夏始終堅守著十八歲之前不能‘嗯嗯啊啊’的底線。
於是在失控的關頭,沐夏小小聲道:“不,不行……”
聲音是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沙啞。
間或還從口中溢出兩口輕喘。
沐夏臉又熱了。
燙的能煮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