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死而已,她如此想著。
睜開眼,她嘴角勾起了一個笑,道,“嬤嬤,幫我挽起來吧,不必梳髻了。”
李嬤嬤連忙應聲,手中輕巧的幫她將頭發鬆鬆挽在腦後,取了一枚白玉簪簪上,又順手把那個看起來就讓人心裡發涼的簪子藏進妝台深處。
陸明華瞧見了,心中失笑,起身叫了晚膳,坐在窗前出起了神,細細思量。
李嬤嬤可怕了她這副樣子,生怕她又生出了什麼決然的念頭,忙不迭的開口,說,“老奴聽說京中傳起了流言,小姐您可有眉目?”
“能做這種事的,除了陸明熙還能有誰。”陸明華笑了,並不在意。
“也是,”李嬤嬤也是這樣想的,而後詢問,“小姐可想好了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需要做。”陸明華說。
李嬤嬤一愣,麵露不解。
“眼下,最想這流言消失的人不是我,是寧國侯府。”陸明華麵上的笑意越發的濃鬱,眼帶嘲諷,搖了搖頭,說,“陸明熙這是生怕自己暴露的不夠快啊。”
李嬤嬤還是不解,看著自家小姐等她給出答案。
陸明華本不想細說,可看她這樣,隻好接著說下去,道,“我的名聲固然不好聽,可魏雲台也好不到那兒去,要真的被我騙了,彆人隻會覺得他蠢,如果不是,那就是他行事不端,並且還要往我身上潑臟水。”
聽到魏雲台會落得這麼個下場,李嬤嬤眼睛一亮。
“最好的辦法,就是平息此事,無人談及,時間久了自然就忘得差不多了。”陸明華說著又嗤笑一聲,道,“可陸明熙不知道,或者說,比起這些,她更想讓人知道她的無辜。”
“四小姐從小就是這樣。”李嬤嬤皺了皺眉。
自家小姐吃過的苦,一多半都是因為她,可偏偏她裝的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隻是生個病,咳一聲,暈一下,秦氏自然而然就會如她所願了。
“是啊,誰會去在意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子呢。”陸明華笑容微淡。
屋內一時安靜。
李嬤嬤想要安慰,但往事種種已經過去,這件事已經成了自家小姐的一個心結,說什麼都沒有,索性,這會兒正好晚膳好了,她忙張羅起來。
用完膳,陸明華起身走走消食,忽然想到,“嬤嬤,我那把琵琶呢?”
嬤嬤很快給她找出來,那是一把四弦琵琶,通體黑黃,上麵用金線,細細的描出一團牡丹,低調而華貴。
陸明華接過,輕輕一挑弦,縱使許久未用,它的聲音依舊鬆脆亮堂。
忍不住輕輕一笑,她將琵琶半抱在懷裡,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彈了起來。
聲音斷斷續續,從一開始的生疏,逐漸熟練,到最後她手指不停,彈了一段輕快的小調。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正是眾人耳熟能詳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她認真的彈著,眉眼輕垂,輕柔快活,仿佛整個身心都隨著琴音,墜入了那一片良辰美景般。
李嬤嬤在旁邊看著,嚴肅冷漠的臉慢慢鬆開,輕輕笑起。
她家姑娘自小就愛彈琵琶,家中女夫子教的時候,她最是認真,沒學幾次,就能順暢的彈出來,府上的小姐們,沒一個比得上她,連夫子都是一直誇讚的。
偏就陸明熙說什麼聽不得琴音,頭暈,秦氏不好說夫子,就不讓自家小姐在院裡彈,後來除了那夫子的課,自家小姐就再也沒彈過了,等到大房的兩位小姐定下婚事,夫子離開,自家小姐更是再沒碰過琵琶。
眼看著她現在重拾琵琶,李嬤嬤心裡實在是高興。
自家小姐現在終於能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一口氣彈完,總算沒有錯音,陸明華滿意的笑了笑,一直到用完晚膳,上榻休息,她的好心情都沒散過。
相比陸明華,京中另一個人心情就沒那麼美妙了——
“什麼,小五不見了?”陸明熙一雙總是籠著薄薄水霧的眼睛一睜,頓時就現出了厲色。
丫鬟垂著頭不敢多看,說,“小五聽您的吩咐,散播了消息之後就出了京城,按理說前些天就該到地方的,但是那邊剛剛傳回來消息,根本沒看到人。”
陸明熙臉上笑意不在,細眉輕蹙,眼中隱有不安。
“難道……”她心中暗自猜測,頓時坐立不安起來。
外麵丫鬟行禮,口稱世子。
陸明熙麵色一變,又帶上了輕柔的微笑,她站起身,嫋嫋前行兩步,身子輕盈,裙角微動,弱不勝衣般。
“雲台,你回來了。”她放柔了聲音。
魏雲台抬眼看她,恍惚中,好似看見了曾經的陸明華一般。
他瞬間就回了神,不,不是他,明熙的目光總是柔弱的,依賴的。可陸明華的目光,卻是平靜而從容的。
這兩姐妹生著一般無二的容顏,但是那一雙眼睛,卻決然不同。
“怎麼起來了,快坐下。”魏雲台柔了眉眼,溫聲道,上前扶著陸明熙坐下。
他如此體貼,陸明熙眼中更加歡喜——
這樣好的男子,是她的了。一回想起他對陸明華的冷待,再看自己,她就更添了些許得意。
魏雲台坐下,一抬眼,屋中遍紅,兩人成婚尚不滿一月,這院中的喜意尚未散去。
可大抵是人太過相似,看著陸明熙坐在身側,他總是會不由得想起陸明華,再一看,這屋子一切如新,絲毫都找不到當初陸明華存在過的痕跡了。
莫名的,他心中空茫了片刻。
“雲台,我們明日幾時動身啊?”陸明熙絲毫未覺,輕輕拉著他的衣袖說。
對上那雙笑眼,魏雲台心中一定,道,“辰時末就好,你身體不好,用完早膳休息一會兒再動身。”
陸明熙笑著點頭,乖巧極了。
忽然想到一件事,魏雲台說,“對了,剛才嶽母遣人給你傳信,道你姐姐已經走了。”
他隻是淡淡一句,未在多言。
陸明華曾經的身份在這裡,他實在不適合多說。
聞言,陸明熙臉色微變,笑意淡下。
“怎麼了?”魏雲台關切的問。
“雲台,你說姐姐是不是還在怪我。”陸明熙輕輕靠在他肩上,聲音輕微,帶著內疚。
魏雲台看不見的地方,她咬了咬牙。
本來想著陸明華回來了,她帶著魏雲台回去,也好報前些年見她與魏雲台出雙入對的氣,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走了!!!
等著吧,下次……
魏雲台絲毫未覺,還在輕聲安慰。
丫鬟把頭埋得更深,絲毫不敢看陸明熙冰冷的神色。
*
晨起,山下的農人挑了新鮮的菜送到彆院。
膳房的下人領了人進來,見他左右張望,不由皺眉,低聲製止。
“這府上,住的是哪家小姐吧?”農人低聲問。
“這是你能打聽的嗎?”下人頓時更不高興了。
能被陸明華帶到這裡的,都是她的親信,賣身契等身家性命都在她手上,最是忠心不過了。
“誒呀,要是的話我給你說一聲,昨天那馬車上山沒多久,就有個人騎著高頭大馬進村了,也沒上山,就是張望著看著你們這裡,好長時間了才走,你們小心些。”老農也不在意下人冷臉,這府上都是好人,也沒什麼大脾氣,上次他家小孫女遇到這家的小姐,那小姐還給了她好吃的點心呢。
“什麼?”下人一驚,不敢耽擱,叫了人過來帶路,他去找李嬤嬤,說了這事。
李嬤嬤也是一驚,立即想起了昌平郡王,肯定是他!!!
她忍不住來回走了幾步,抬眼瞧著下人還候著,從袖中取了銀子給他,吩咐道,“你拿這個給那老農,就說謝過他,讓他下次再有這種消息,上來通知我們。”
下人立即稱是,拿著銀子找人去了。
陸明華剛剛晨起,還沒有梳妝,索性自家的彆院也沒有外人,她也懶怠鼓搗,穿著一身杏色衫裙,由著青絲披在身後,閒閒靠在窗邊,拿著琵琶有一下沒一下的挑弄,繼續熟練。
這時還早,淡淡的霧氣彌漫在山腳下,遠山的桃花三三兩兩,由著桃紅色點綴在蒼翠的山間。她手下的調一變,就換做了早年學過的一首頌春的小調。
曲調輕快,仿佛有鳥兒鳴唱,有綠柳輕拂,新開的桃花花瓣輕顫,一滴露水滾落。
李嬤嬤進院遙遙就見著她這般愜意的模樣,腳下的腳步一慢,不想擾了她的興致,一直等到她手指停下,才走過去,說了剛才那事。
“沒關係,就算他不來,陸成頌也會想辦法告訴他的。”陸明華頓了片刻,而後說道,並不在意。
“小姐,老奴多找幾個人來看家護院如何?”這彆院不大,前後三進,她們隻帶來了六個丫鬟,四個婆子,六個仆役,算上她們兩個人,也不過才十幾人而已。
李嬤嬤實在不放心,想要多找些人來。
“嬤嬤安排吧。”陸明華想了想,點了點頭。見著李嬤嬤皺眉思索,又安慰了一句,道,“沒事的,昌平郡王明麵上什麼都不會做的,我們隻需要防著他暗地裡的算計就好。”
“這可說不好。”李嬤嬤不能放鬆,那昌平郡王名聲都差成那樣的,能是什麼好人。
陸明華手指輕輕在琵琶上挑了一下,發出清亮的‘錚’的一聲,無形中讓人心中一凜。
“這滿京城的王公親貴,要是他真的那樣放肆,是安生不到現在的。”她又是一拂,滴滴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抬眉衝李嬤嬤輕輕一笑,“我也不是什麼沒身份的人,嬤嬤放心就好,他還不會那樣放肆的。”
聞言,李嬤嬤神情總算鬆了一下,卻依舊難掩擔憂。那些人連心都是黑的,誰知道暗地裡都會做些什麼。
這樣想著,她風風火火的退下,開始安排,準備再找些靠譜的人來看家護院。
可這人不好找。
一般人對付不了那些護衛,可要有本事的又不好找,真要找到了,也不能放心,她左右思量,一咬牙去了隔壁,尋了那趙管家。
“嬤嬤想找些護衛?”趙十一被燕元華扔下來看家,說是看家,可為的還是隔壁的人,因此,李嬤嬤一找,他就出來了,聞言不由驚訝。
李嬤嬤點了點頭。
“這…”趙十一本想問為何,但是又一想陸明華身邊的那些麻煩,就覺得不奇怪了,立時又問起李嬤嬤的要求來。
李嬤嬤很是謹慎的提出了一些,最主要的就是人品要好。
她尋了人來是想要保護自家小姐的,可不想反為她惹了麻煩。
“嬤嬤放心就是,我那些兄弟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保證沒問題。”趙十一立即笑開,嘴甜如蜜的保證了一番,哄得李嬤嬤緩和了臉色。
“那就勞煩你了,你那些兄弟若是來了,放心就是,月銀供奉,我家小姐都會安排妥當,絕對沒問題。”李嬤嬤有點驕傲的說,她家小姐生財有道,早先幾家鋪子早就開到了外省,錢是一點兒都不缺的。
趙十一連連點頭,笑容更燦爛了三分。
彆說本來就沒問題,就算有問題,有錢什麼都好說。
如此兩人就說定了。
送走了李嬤嬤,趙十一鬆了口氣,昨天下麵的人就發現了昌平郡王手下護衛來過的事,他正愁接下來該怎麼辦,李嬤嬤就找來了,這不正好。
他正尋思著送信回京給自家主子,卻沒想到,當天上午,燕元華就回來了。
“主子?”趙十一有些驚訝,依著太後皇上對自家主子的重視程度,怎麼著也不應該兩天就讓他走啊。
燕元華大步進去,隨口問道,“這幾日如何?”
趙十一沒有細想,上前稟報了隔壁的事。
陸明華昨日就歸來了,但是昌平郡王府的護衛也到了,然後今天李嬤嬤過來請他尋些護衛。
“護衛?”燕元華神色一動。
“屬下已經選好了,”趙十一立即念出了幾個人,都是邊關認識的人。
此次大勝,雖然大賞三軍,可對於那些普通兵士來說,也不過得了些錢財而已,還有些或因為家中牽掛,或因為身上有傷,都不得不退伍,能給富貴人家看家護院,對他們來說倒是一個好去處。
燕元華想了想,去掉其中兩個,換成了彆的。
“王爺,這——”趙十一不由驚訝,這兩個人可是王爺的親兵,而且還不是退伍的那些,正當值呢。
“我這裡暫時用不到,昌平郡王手段下作,防不勝防,一般人怕是防不住。”燕元華道,他那一後院的女子,心甘情願的的確有,可還有些都是他用各種手段納回去的,不過是做的乾淨,讓人拿不住首尾罷了。
畢竟,正常女子,有幾個願意委身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的。
眾人隻看見他院中的如花美眷,可那些上了年紀,容顏不在的女子,都去哪兒了?
趙十一神情一凜,道了聲是,轉身去安排起來。
一路顛簸,燕元華先行洗漱,也不用人伺候,在邊關呆慣了,倒是習慣什麼都自己來了。
正換衣服中,他忽然一頓,側耳向隔壁,隱隱聽見一段琵琶聲。
論起技藝,這琵琶自然及不上他自幼聽的宮廷樂師所彈,可難得的是曲聲中的意境。
自在愜意,隻是聽著,就仿佛能在她的琴音中看到春風,看到流水,看到花開。
緩緩扣上玉帶,他看向隔壁,眼中不由浮現出了笑意。
趙十一早就回來了,見他認真傾聽的樣子,也不敢打擾,正好看見跟著燕元華回去的親衛,就湊過去小聲問,“王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催婚,”那親衛放輕了聲音,擠了擠眼,“王爺偷著跑的。”
趙十一頓時恍然,忽然見麵前的人麵色一板,迅速變得正經起來,他背後倏地一涼,迅速轉過頭,就見自家主子正站在窗後看他。
“對了,屬下查到,前幾日,陸成頌遣了人出京,暗害了某個人,我們已經把那人救下了,可他受傷太重,還沒有清醒。”外麵,趙十一一副忽然想到什麼的樣子,開口說道。
勳貴人家總有些**事,這件事又和陸明華無關,他沒太在意剛才也就沒提,可這會兒用來轉移話題卻正合適。
“害人?”燕元華神色微動。
*
文安伯府,書房。
“父親這是何意?”陸明熙看著身前這疊信,輕輕捂住胸口,疑惑的看著對麵的陸成頌。
“熙兒,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你手段更狠。”陸成頌看著她微笑,掩下心中那句‘也更蠢。’
不蠢,怎麼會以為能在伯府瞞過他去陷害陸明華。不蠢,怎麼會那麼放心的用他給她的人手。像陸明華,早就把他給的人扔的遠遠的了。
之前要不是他幫忙,她怕是早就讓魏雲台查出不對了。
“可我發現你還不夠狠,既然已經讓人散播了你姐姐的流言,就不該留下活口,寧國侯府可不是好惹的。所以我就幫你料理了他。”他笑著道,伸手拿起了那疊信。
陸明熙下意識伸出手想要阻攔,卻根本攔不住。
“爹你想要女兒怎麼做?”陸明熙看著對麵好整以暇的陸成頌,咬了咬唇,問道。
她明白自己這個親生父親,對於她們這些女兒毫不在意,更不會無緣無故做好事,眼下如此,必然是要她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