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小斂之禮,太極宮各宮殿諸門皆開,迎貴戚朝臣、內外命婦入內。
楚寧提前一刻與眾命婦一同到太極殿西側殿的拜哭位前時,便敏銳察覺今日的氛圍與昨日不同。
眾人仍是循例啼哭不止,乍看似乎毫無異常,可仔細觀察,卻能發現大敞著的各處宮門邊,時不時有三五個朝臣聚在一處低語,隨後再各自往不同位置而去。
楚寧瞥了幾眼,頓時認出那幾張麵孔,正是太子的支持者們。
她麻木流淚的雙眼不禁朝蕭煜的方向看去。
他低垂著頭站在哭位邊,對著父親的靈位不住流淚,看來情真意切,似乎果真是個仁孝之子,隻有偶爾落在百官方向的幾個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思。
旁人看不出來,楚寧卻一下能察覺他的不同。他定是和徐融安排了什麼事。想起他近來每日都與徐融幾個閉門密談許久,她幾乎能肯定與將登極的秦王有關。
蕭煜並非沉不住氣的莽夫,定明白這時候不該與王叔和齊太後硬碰硬,那麼今日的安排,定隻是為了試一試秦王。
如此正好,她也對這位六王叔感到無從下手,恰借今日探一探他的底。
不一會兒,眾人就位,儀式開始。
內侍在眾人啼哭聲中,將十九套斂衣依次鋪開在束帶上,隨後遷大行皇帝遺體於衣上,舉衾而斂,加衣後以束帶絞衾,再以衾被覆蓋遺體。
隨後,近侍扶蕭恪之哭,跪奉大行皇帝,眾人皆哭。
斂後又以太牢之饌行小斂奠。
待這一番繁瑣的程序過去,眾人緊繃的弦才得以稍稍鬆懈。
這時,中書令齊穆照事先所定,自百官之列步出,衝站在最前麵的秦王蕭恪之拜道:“大王,大行皇帝新喪,舉國哀思,臣亦悲痛難當。然臣亦聞尊位不可久虛,萬機不可久曠。虛之一日,則尊位以殆;曠之浹辰,則萬機以亂。先帝既有遺詔,曰秦王恪之宜即皇帝位,則臣懇請大王早日登位,以穩朝綱。”
話音說完,中書省幾位宰相與六部十餘名官員紛紛站出附議,請蕭恪之早登大位。
底下眾人雖早知會有這一刻,卻仍忍不住交頭接耳,議
論紛紛,一麵等著秦王的回應,一麵又將視線投注到太子蕭煜身上。
命婦們的反應亦如出一轍。楚寧甚至能聽到身邊一位侯夫人衝著她的方向同情地歎息。
然而她無暇理會旁人的注視,隻等著蕭煜的應對。
蕭煜立在原地,目光低垂,麵色蒼白而溫和,似乎齊穆方才的提議與他毫無乾係。
就在這時,刑部尚書韋符敬忽然出列,上前兩步走到齊穆等人身邊,滿麵怒意地斥道:“齊大相公說出此話,不覺愧對先帝嗎?先帝在時,早已冊封長子為太子,東宮儲位十餘年未曾動搖,於情於理,都該由太子殿下承繼大統,何須再有‘先帝遺詔’?哪有太子尚在,卻令旁人即位的道理?”
他話音落下,身後又有一位禦史出列附和道:“當日先帝駕崩,太極宮戒嚴,除太後與秦王,其餘人等都被驅逐,就連身為先帝長子的太子也不得入內,如今卻說先帝立有遺詔,誰知是真是假?”
隨後,又是十餘名朝臣如事先約定好一般紛紛出列,反對秦王即位,主張以太子為新君。
一時間,兩方人數勢均力敵,僵持不下,你一言我一語,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發一場混亂的唇槍舌戰。
其餘觀望的眾人紛紛屏息,看看不動聲色的太子,再看看仍背對著所有人不知情緒如何的秦王。
齊穆額角青筋直跳,一麵冷著臉與韋符敬爭論不休,一麵時不時以餘光觀察蕭恪之的反應,等著他的回應。
他料想秦王是個常年在武人堆裡打滾的年輕親王,即便再有魄力,也不曾見過朝廷中這樣的陣仗,恐怕會急得立刻出言辯駁。
可他等了片刻,甚至漸漸開始有些煩躁時,蕭恪之仍是雙手背在身後,不曾轉身。
一番激烈爭吵下來,雙方都有些疑惑。
身為爭吵的焦點,秦王和太子竟沒一個人站出來表態。
若說太子此時身份敏感,地位岌岌可危,不便貿然開口,那秦王又是為何呢?
疑惑之間,爭論聲也漸漸低下來。
蕭恪之這才慢慢轉過身來麵對眾人。
他冷峻深刻的麵龐上仍是沒什麼表情,目光鋒利如冰刀,自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齊穆和韋符敬兩人身上:“都說完了
?”
兩人都是一愣,不知如何回應。齊穆頓了頓,拱手道:“請大王決斷。”
蕭恪之沒做回應,反而抬頭看著天色,道:“時候不早,維摩恐怕餓了。”
眾人麵麵相覷,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維摩”似乎是秦王養的那頭灰狼。
“大王?”
齊穆忍不住蹙眉提醒,語氣裡已有幾分慍怒,自己為了他的皇位與太子一黨針鋒相對,他卻反應如此冷淡。
蕭恪之依舊沒理會他,隻衝身邊的侍衛比了個手勢。
侍衛立刻會意,大步走向殿後,不一會兒便引著一頭體型碩大,牙尖爪利,目露凶光的灰狼出來。
“啊——”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呼,眾人嚇得目瞪口呆,紛紛往後退了兩步,有幾位年事已高的宗親甚至因腿軟而差點跌倒。
也許是因生人太多的緣故,維摩有些躁動不安,圍在蕭恪之身邊不住跑動,還時不時衝人群亮出爪牙。
“彆急,一會兒喂飽你。”蕭恪之伸手在維摩腦袋上摸了摸,隨後上前兩步,立在台階邊緣,居高臨下地掃視著韋符敬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