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隻剩下二人,偏這二人都極有耐心,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不出聲。
蕭恪之手持茶杯,眼眸低垂,一邊望著杯中澄清的茶湯,一邊小口啜飲著。
楚寧的視線也落在他手中的茶杯裡,靜靜等著,直到茶湯見底,才又走近一步,停在離他半步遠的地方,彎下腰肢,才用蜜滋養過的纖細柔荑從袖中伸出,若有似無地撫上他寬厚的大手。
美人身上的幽香與手上柔膩溫熱的觸感令蕭恪之眉心一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抬頭仔細打量著她:“你想做什麼?”
楚寧被他攥得往前一倒,恰好倒在他半邊肩上。
兩件形製不同的孝服貼在一處,摩擦之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令原本被秋寒籠罩的涼亭中的氛圍一下濃烈起來。
她注視著他幽深的眼眸,唇邊露出侄媳麵對長輩時溫柔恭順的笑意,另一隻未被攥著的手卻輕輕過他的喉結,搭在他另一側肩膀上支撐著自己。
蕭恪之咬緊牙關,額角青筋隱現,雙眼也微微眯起,如狼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上一回侄媳給陛下斟茶時,多有疏忽。今日偶遇,侄媳便想給陛下賠罪,再替陛下好好斟一杯熱茶。”
她說罷,雙手微微用力,從他懷中離開,重新站直身子,執起茶壺笑盈盈等著。
蕭恪之沒動,盯著她片刻,才慢慢將茶杯放回桌上。
壺中溫茶慢慢注入杯中,楚寧雙手捧住兩邊杯壁,恭敬地奉上:“請陛下飲茶。”
交接之時
,她依舊恭恭敬敬,再沒有半點逾矩的舉動,連目光也自覺落在地上,不與他對視。
二人之間似乎一下又恢複尋常長輩與晚輩的樣子。
“太子這幾日可好?”蕭恪之隻淡淡抿了口那一杯茶便又放回桌上,不再觸碰。
“謝陛下關懷,太子殿下經多日休養,已好了許多。”楚寧侍立在一旁,柔聲應答。
“太子對你不好嗎?”
他語氣平靜,讓人摸不透,楚寧卻一下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她沒直接回答,反將話拋了回去:“陛下以為,太子對侄媳好不好?”
蕭恪之沉吟一瞬,沒直接回答,隻說:“朕隻聽聞,太子當初執意娶你,贏得朝中許多臣子們的讚譽,你二人成婚至今兩年,太子身邊也始終隻有你一人。”
她仔細聽罷,忍不住輕笑一聲。
這番話,她這兩年裡不知聽了多少遍。人人都說她幸運,人人都覺得她該對蕭煜死心塌地,連她自己也差點信以為真。
偏偏沒人提起,當初娶了她的蕭煜因此得到多少好處,哪怕他後來為侯同毅那樣的人掩蓋罪行,隻要提起她這個罪臣之女,人們依然覺得他是個重情重義、忠奸分明的仁慈儲君。
“陛下聽了這些傳言,難道也會像旁人一樣,覺得太子娶了我,便是於我有天大的恩情,我該感恩戴德一輩子?”
“不應當嗎?”蕭恪之挑眉望著她。
楚寧慢慢收起笑意,原本溫柔的麵龐間露出倔強的表情:“他的確救過我,可我並不欠他的。他對我好不好,也隻有我與他兩個人清楚,不必由旁人臆測。”
其實她心中憋了許多委屈無處發泄,可她明白眼下並非好時機。
她不清楚蕭恪之的為人到底如何,先前知道的也都是道聽途說。這時候,她不能任性地發泄自己的情緒,更不能直截了當地將蕭煜害死父親並欺騙她的事說出,而應留有餘地,探清楚他的態度,再徐徐圖之。
蕭恪之未置可否,隻蹙眉審視著她,慢慢道:“你和你父親很不一樣。”
楚寧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隻能暗自猜測。
她父親楚虔榆一向以公正廉潔、坦蕩堅韌著稱,即便後來獲罪,也鮮少有人出言詆毀。他說的不一樣,難道是
指責她沒有繼承父親正直不屈的品格?
她頓了一下,眼眶裡湧出一層委屈的濕意,聲音裡也帶上了脆弱:“若是一樣,我哪裡還能活今日?”
從前還在閨中時,她也是個看似柔弱順從,實則一身矜持與傲骨的小娘子,若沒有後來的變故,她根本不會明白,在活命麵前,一切尊嚴與驕傲都不過過眼雲煙。
蕭恪之望著她的目光微微一閃,心口也跟著跳動一陣。
楚寧見他沒再說話,正猶豫著是否該先離去,便瞥見一道灰影飛快地躥入亭中,緊接著,一頭壯碩的灰狼便已到了她的腿邊。
半人高的維摩仰著頭,拿那雙令人膽寒的眼盯著她,慢慢露出尖牙利爪。
她頭皮一陣發麻,猛地後退一步,卻正好撞進一個寬闊而堅實的懷抱中。
蕭恪之下意識伸出手握住她的雙肩,卻並沒有將她直接推開,遠遠望去,好似是從身後抱著她一般。
楚寧的腦袋抵在他胸口,恰好能感受到強勁有力的心跳,令她也跟著慢慢放鬆下來。
維摩見到蕭恪之,果然沒再走近,隻仰頭望著二人,似乎不知該做什麼。
“大家——”劉康方才一直看著由遠及近奔來的維摩,此時扭頭見到亭裡的兩人,忍不住顫抖著喚了一聲。
蕭恪之麵不改色,握著楚寧雙肩的手自然放下,向維摩招了招手:“回去吧。”
說罷,不再逗留,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