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憶(1 / 2)

不得不說,恢複記憶這件事很令人心動。

祝安寧太想他公子了……

太想回憶起,他公子是什麼樣。

祝安寧撲到殷玉衡懷裡,深吸了兩口氣,蹭了蹭,喃喃道:“師兄,你知道血奴嗎?”

祝安寧惡意地想:師兄,你現在不就相當於我血奴嗎?

“我知道啊,”殷玉衡愣了一下,笑了起來,“以前鳳梁就出過血奴案,當時我還在呢。”

祝安寧聞言一愣,心裡忽然一冷。

他想起幫他偽造身份那個人說過話——

“當年殷玉衡因為鳳梁郡守招待不周,便蓄意報複,害郡守一家滿門抄斬,郡守大公子也因此喪命。”

祝安寧冷漠地想,對啊師兄,當年你確實在。

甚至害死了我公子。

剛剛升起一絲心軟瞬間消散,祝安寧心裡重新冷下來。他咬牙問道:“師兄,你記不記得鳳梁郡守家大公子?”

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殷玉衡有些迷惑。

他費力思索了一會兒,才勉強想起這麼個人:“記得。”

好像是個紈絝公子,整日拿下人奴隸取樂,隨意打殺。甚至那些血奴血有不少就呈給了他。這人貫會捧高踩低,見了自己就巴結,實在讓他厭煩。最後查抄郡守府時,一起送去了刑場,也不算冤枉他。

殷玉衡沒想明白祝安寧為何要提起這個人。

“原來師兄還記得。”祝安寧嗤笑一聲,不再多說。

“你去休息吧。”殷玉衡把祝安寧推開,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跟著李光寒進了問天台。

祝安寧冷冷盯著他背影。

祝安寧在問天台外站了一會兒,兩個小道童走過來。

他忽然想起來什麼,轉身叫住小道童:“等等。”

“聽說最近又有人製造血奴?”

…………

殷玉衡跟著李光寒進了問天台。

依舊是空蕩蕩大殿,中央繪著取血陣法。

殷玉衡不想說話,麵無表情地走了進去,抽出閃爍著寒光匕首。

他跪坐在地上,拉開衣服,拆掉包紮好紗布,用刀尖挑破已經結痂傷口。

他邊做邊跑神,心想回去又要哄人。今天他是瞞著陸厭偷偷來國師府,陸厭不會氣瘋吧……

鮮血湧出,李光寒在旁邊看著。

“……玉衡。”李光寒忽然喚了一聲。

殷玉衡抬眸,淡淡望向他。

李光寒一怔,好似不太習慣一向孺慕自己弟子這樣看著他。

“你把荷花池燒了?”

李光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件事。隻是鬼使神差,他想起了五年前殷玉衡泛舟湖上,一顆一顆把蓮子扔進湖裡,一邊扔,一邊對岸邊他笑。

“老師,荷花開時候,就是我在想您。”

荷花每一年都開,風雪裡也不凋謝。整整五年,偌大國師府裡,除了那些小道童,就隻有師徒兩個人,和一池隨風搖曳碧荷。

直到昨日大火,國師府其餘都完好無損,隻有那池荷花被焚燒殆儘。

殷玉衡眉眼依舊淡淡:“啊,燒了。”

他不再說話,李光寒也沉默下來。

……燒了就燒了吧,反正也沒什麼可在意。

李光寒心想,大約他從沒有真正走出昔日夢魘,始終徘徊在入魔邊緣。除了他少年,世間一切都不值得他入眼。他感情太淡薄,甚至能親眼看著自己大弟子剖心取血、毀壞靈台。

他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意,可看著殷玉衡一身紅衣跪坐在陣法中,他心中卻莫名升起一種隱秘疼。

這是他徒弟啊,信任他、仰慕他徒弟。

可他辜負了這種信任,把對方推入了深淵,一如當年自己同門把自己推入深淵一樣。

李光寒忽然想,他真做對了嗎?

……

問天台外,小道童恭恭敬敬地對祝安寧說:“是,今日朝會有人重提血奴案,據說又有人私下製造血奴。太子殿下發了好大脾氣,下令徹查。”

祝安寧聽著,皺起了眉。

“師兄發了脾氣?”

小道童笑道:“是啊。殿下平日看著脾氣好,其實隻是對親近人特彆包容罷了,朝中不少人都很敬畏殿下呢。”

另一個小道童也道:“誰不知道血奴案是殿下逆鱗?又出了這種案子,殿下生氣也是自然。”

祝安寧聽著,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師兄很重視血奴案?”

“那當然。八年前,殿下就因為血奴案,處理了朝中好大一批官員。”

祝安寧抿緊嘴唇。

他聽幫他偽造身份那個人說過八年前事:

“殷玉衡借著血奴一事大開殺戒,其實隻是排除異己。鳳梁郡守被栽贓誣陷,一家無辜喪命,大公子也死在當年。”

那個人還拿出了不少證據,結合自己記憶裡破碎片段,曾讓祝安寧深信不疑。

然而此刻,祝安寧卻莫名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看出祝安寧跑神,小道童又歎道:“製造血奴,喪儘天良,當年鳳梁郡守肆意殘害人命,在鳳梁一手遮天。還好有殿下主持正義,要不然冤魂都不得安息。”

祝安寧愣了半晌,下意識道:“鳳梁郡守是被栽贓誣陷……”

小道童摸了摸腦袋,疑惑道:“怎麼會?鳳梁郡守圈養血奴、貪汙瀆職,都是人證物證俱在,證詞也在城門口張貼公示三日,怎麼會是栽贓誣陷?當年那個圈養血奴地牢被挖出來時候,好多人都看見了!”

小道童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說,當年血奴案是太子殿下一手主持,太子殿下這樣光風霽月人,怎麼會做出誣陷栽贓之事?”

祝安寧本想反駁,聽到小道童最後一句話,卻忽然僵住。

他終於想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

替他偽造身份那個人說,說殷玉衡蓄意報複、排除異己、栽贓誣陷,是一個心思陰沉偽君子。

可自己遇見師兄以來,師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

溫柔包容,乾淨像一塊溫潤玉石。明明遭受了那麼多痛苦,可還是護著自己、安慰著自己,無怨無悔。

這樣一個人,會是卑鄙下作小人嗎?

一個偽君子,能偽裝到這種地步嗎?

他所以為,真是真相嗎?

明明是顯而易見道理,可自己卻好似魔怔了一樣,今日之前,竟然一次都沒有深想。

突然間頭疼欲裂,祝安寧倒吸一口冷氣,捂住自己額頭。

小道童聲音模糊地響起:“祝公子?祝公子!”

祝安寧推開想要扶住自己手,啞聲道:“我沒事。”

仿佛有什麼被封存記憶要破土而出,可還是差一點點。破碎記憶片段在他腦海中閃回,他有些茫然無助,呆呆地攥緊拳頭僵立原地。

他張張嘴,想喊公子,可是很快想起來公子已經不在了。

他又想喊師兄,可是他猛然意識到,師兄在問天台裡。

師兄正在問天台裡,被心上人強迫割破心脈,取心頭血。

祝安寧臉色忽然一變,匆匆往問天台跑去,沒有管小道童呼喊。他氣喘籲籲地想要推開門,還沒來得及動手,門就從裡麵被打開了。

李光寒從門裡舉步而出,看見門口小弟子,歎了口氣。

“不是讓你回去休息?”李光寒不動聲色地掩上門,不讓祝安寧看到裡麵一地狼藉。

祝安寧急切道:“師尊,我……我……”

他該怎麼說?

李光寒有些奇怪:“怎麼了?靈脈上傷又疼了?”

李光寒抬手,手心裡放著一隻小玉瓶,裡麵正是收集心頭血。

“喝藥吧,”李光寒把小玉瓶遞給他,“再吃一次藥,你就能痊愈了。”

祝安寧下意識想拒絕,可聽到痊愈兩個字,又猶豫了。

靈脈舊傷完全恢複話,他是不是也能找回失去記憶?

……他想知道當年真相。

他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怔怔地,祝安寧接過玉瓶。

玉瓶裡還參雜了其他名貴藥材,因而血腥味並不明顯。可當液體滑過唇舌,仔細品嘗,還是能嘗到那一絲腥甜。

當年那些人渣喝他血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一股奇異熱流湧入靈脈,祝安寧渾身滾燙,他知道那是藥效起了作用。祝安寧頭疼欲裂,昏昏沉沉地向前栽倒,落入李光寒懷裡。

靈氣翻湧,衝破經脈裡阻塞。隨著靈脈通暢、根骨重塑,塵封已久記憶終於衝破了阻隔。

“我帶你去休息。”李光寒輕聲安慰。

“師兄……”祝安寧喃喃道。

李光寒腳步一頓,想起自己大弟子,忍不住回頭望去。

殷玉衡還在裡麵,剛剛放完血。

…………

祝安寧半昏半醒間,做了個夢。

夢裡都是舊事,曾經被他遺忘,現在又重新浮現,恍若發生在昨日。

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地牢。

這個時候,他還不叫祝安寧。他沒有名字,被人叫做“小畜生”。

他蜷縮在地牢角落,腳腕上掛著鎖鏈,渾身布滿傷口。有是割肉放血留下,有是被鞭打傷痕。

因為他不夠聽話,不會討那些大人們喜歡。說錯一句話打一鞭子,回話不及時打一鞭子,他身上鞭痕交錯,從未間斷過。

他蜷縮在陰暗角落,背後傷口貼著冰冷粗糙石牆,無助地發抖流淚。他年紀太小,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受這樣苦,隻知道折磨永遠不會結束。

誰能救救他?誰能救救他?

耳邊響起喝罵聲,他被人粗暴地拉起來,推出牢門。

祝安寧怕發抖,他知道,他是被帶去放血,新折磨又要開始。

他被草草地衝洗了身子,換上了一件乾淨衣衫。

“今日來可是貴客,可不能汙了貴客眼。”

貴客?祝安寧隻希望今日客人能不那麼粗暴,不故意折磨他、鞭打他。

祝安寧被推進了那扇高大門,站進了那間精致奢華房間。

周圍是輕紗曼帳、是琉璃燈盞、是香煙繚繞,名貴寶石墜成珠簾,璀璨金銀鑄成桌上擺件。祝安寧從沒見過這麼華麗地方,忍不住低下頭盯著腳尖,儘量想把自己縮小。

哪怕隻是踏在地板上,他都覺得是自己玷汙了這間富麗堂皇屋子。

他被人退了一把,驚恐地往前踉蹌了一步。他聽見平時高高在上管事諂媚地討好:“大人,帶過來了。”

“不錯。”

祝安寧認出來這是郡守大人聲音——這個人曾經把他吊在房梁,親手用刀劃破他脊背,調笑侮辱。

祝安寧控製不住地發抖。

“過來,”郡守隨意擺擺手,像招呼一隻小狗小貓,“小公子看看這個孩子,雖然嘴巴不太機靈,但模樣真是一等一好。”

祝安寧被捏著下巴,露出那張精致臉。

被強迫抬起頭,祝安寧也終於看清了屋裡情況。

他麵前不遠處垂著一道紗帳,裡麵似乎坐著一個人影。郡守大人站在紗帳外,恭敬地對對方點頭哈腰。

郡守大人在祝安寧眼裡就是世界上最厲害、最恐怖人,竟然也要對彆人恭恭敬敬。裡麵坐著那位“小公子”是誰?是不是要比郡守更殘忍,有更多折磨他方法?

祝安寧內心漸漸絕望。

郡守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能侍奉貴客是你榮幸,擺出一張死人臉乾什麼?要是伺候不好,你……”

“好了,”郡守話沒說完便被打斷,紗帳內響起一聲輕柔歎息,“小弟弟,走近些。”

直到被郡守推了一把,祝安寧才意識到那聲“小弟弟”是在叫自己。

沒人這樣叫過他。

這麼溫柔。

他暈暈乎乎、戰戰兢兢地撩開紗簾,愣愣地望向床上坐著少年。

那人年紀也不大,黑發披散,麵有病容,看到他,還是輕柔地笑了笑。

祝安寧年紀還小,不明白什麼叫做好看。他隻知道,對方這一笑,他便想起了去年春天時,他偷偷折下那隻桃花。

對方朝他伸出手:“過來。”

祝安寧怔怔地挪過去。

對方輕輕拉起他手腕。祝安寧渾身一顫,望著那隻瑩白如玉手,忽然升起自慚形穢之感。

“再近一些,我身上有傷,不太方便起身。”對方歉意地笑了笑。

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祝安寧猛然清醒過來。

他在想什麼?對方也隻不過是打算用他血療傷罷了……

祝安寧以前也不是沒遇見過表麵道貌岸然偽君子,可剛剛那一瞬,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沉迷在對方溫柔裡。

是他沒認清自己身份。

祝安寧乖巧地湊近,等待對方動作。是匕首,還是……

然而預想中疼痛沒有到來。

柔和靈氣順著靈脈湧入,驅散了他身上疼痛。

祝安寧茫然地抬頭,便對上了一雙溫柔憐惜眼睛。

“彆怕,”那人放軟了聲音,“我不會害你。”

祝安寧愣愣地,反應不過來。

對方無奈地笑了笑,抬眸望向郡守,聲音冷淡下來:“多謝大人美意,這個孩子我留下了。”

直到所有人離開,屋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祝安寧還是呆呆地好像在夢中一樣:“您……”

忽然間,對方抬起手揉了揉他發頂。

“彆這麼拘謹,你要是喜歡,叫我哥哥也可以。”

祝安寧茫然不敢開口。

對方無奈:“罷了,那你和他們一樣,叫我公子吧。”

祝安寧他嚅囁道:“公子,您……您需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