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夢境(1 / 2)

餘毒發作來勢洶洶,陸厭在昏迷中,做了一個夢。

夢是斷斷續續的片段,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他夢見了妖族的三荒山,夢見了與他並不親密的父皇。他是妖族少君,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但父皇並不喜歡他。

他名叫陸厭。厭,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字。有哪個期待孩子到來的父母,會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

他從小一個人待在空蕩蕩靜幽幽的神殿裡,父皇很少見他,所有人都對他很恭敬,卻又很疏遠。他默默地一個人練劍、一個人生活。

他生活的很認真,哪個時辰起床,哪個時辰打坐,都按部就班。他還學會了泡靈參茶,煮養身粥,每天一碗。他那時還不理解什麼叫做孤獨,隻是有時候覺得,周圍太安靜,安靜的讓人落寞。

世間天地,處處都這麼安靜嗎?

修煉一道,不能缺乏曆練。快到十三歲那一年,陸厭終於有機會離開神殿,第一次行走世間。父皇把烏羽劍贈給他防身,讓他自己選擇想要去的地方。他看了看地圖上的山川大澤,鬼使神差一般,指向了朝歌。

據說這是人族皇都,是極熱鬨的地方。

真正踏入朝歌城時,撲麵而來的便是人間煙火氣,陸厭看一切都新鮮。華貴而精致的高大馬車從他身旁駛過,他好奇扭頭,正好看見馬車上的紗簾被風吹起,裡麵似乎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孩子。

馬車跑的很快,緊緊是一瞬間,便與陸厭擦肩而過。陸厭聽見身邊人議論,說那是皇族的馬車,要送受傷的小太子前往鳳梁。陸厭在原地怔了許久,忽然覺得心底空落落,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方才進城時的好奇與激動都不見了。

陸厭在朝歌待了三個月,如願見識到了熱鬨的人間,可竟然並不覺得快樂。他總覺得本不該如此……少了什麼東西,讓這場朝歌之行並不圓滿。金烏是順行天時而生的神鳥,能隱隱感應天機,直覺一向最準確。可陸厭瘋了一樣的回想,還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何而遺憾。

他茫然地離開朝歌,那種丟了東西一樣的感覺依舊折磨著他。於是後來每一年,他都離開妖族行走四方。他在尋找一件東西,可他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有時候他會突然心生感應,心血來潮去什麼地方,然後再空手而歸。比如落雁山,那是他覺得離自己要找的東西最近的一次,可他還是什麼也沒能發現。

他要去找……

找什麼呢?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東西撥動了命運的軌跡,阻擋著他的腳步。從落雁山回到神殿,陸厭坐在黑暗裡,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孤獨。

妖族從來都不是安寧平靜的地方,隨時風雲變幻,互相傾軋。父皇突然閉關,甚至有身受重傷的傳言。部分妖族突然發難,陸厭執劍殺出三荒山。前路茫茫,後有追兵,陸厭選擇走向朝歌的方向。

做了多年妖族少君,陸厭在妖族並不是全無根基。他有許多可以選擇的退路,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選擇了朝歌。但是他偏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那裡是安全的。

這種感覺來的莫名其妙,可陸厭還是上路了。一路上他被人追殺,無數次心生絕望。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在發瘋,可他爬起來,還是繼續往前走。他終於到了朝歌,迎接他的,是流星墜火一般的箭光。

他昏過去,又睜開眼。有人把他抱在懷裡,關切地看著他。

忽然有一種巨大的滿足感、輕鬆感與安心感湧上來,還有一點委屈。他本不應該是輕信的人,可那一刻,他隻想抓住麵前人的手。他斷斷續續的問:“是你救了我?”

對方的目光那麼溫柔,說要守著他。可等陸厭再睜開眼,就發現眼前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陸厭爬起來,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找到他。

…………

陸厭醒的時候,頭還在隱隱作痛。

怎麼突然夢到過去的事了?陸厭下意識想動動手指,卻發現手被什麼東西壓住了。

陸厭睜開眼,一扭頭,便愣住了。他覺得自己也許是沒睡醒,過了好半晌,意識才徹底回歸。

青年躺在他身側,麵向陸厭,雙目緊閉,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顯出幾分平時不常見的乖巧;而陸厭的手半壓在對方頭下,對方青絲鋪散,有幾縷纏在了陸厭指尖。

心中微妙的情緒如同漣漪般散開。陸厭一動不動,嗓子乾澀。

“……玉衡?”

陸厭輕輕喚了一聲,對方無意識地往陸厭的方向蹭了蹭,喃喃道:“冷……”

陸厭心中一緊,抽出手,摸了摸殷玉衡的額頭。

發燒了?

陸厭又抓住殷玉衡手腕,把脈之後,臉色一下子變的難看。他坐起來,也顧不上其他的,把殷玉衡攬到懷裡,揚聲喊人。

德公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屋裡。陸厭還沒開口,德公公便恭敬彎腰:“殿下已經用過藥了。”

“怎麼回事?”陸厭咬牙問道,心想中毒的是自己,怎麼一睜眼,殷玉衡病的比自己還重。

“舊傷複發,難以醫治,”德公公歎道,“鬼河河水陰冷,刺激心脈,殿下又流了不少血……加上陣法反噬,殿下傷的很重。”

“鬼河?”陸厭眼眶一紅,“他去摘黃泉花了?為了煉製解藥?”

怪不得自己體內餘毒已經幾乎消失……怪不得!陸厭全明白了,抱著殷玉衡的手微微用力,死死盯著殷玉衡緊閉的雙眼,用目光描摹著他的每一寸輪廓。陸厭喉結輕輕滾動,好像壓抑著劇烈的情緒。最後他閉了閉眼,遮掩住滿眼紅血絲,勉強從喉嚨裡擠出來幾個氣音:“你們也不攔著?”

德公公搖搖頭:“攔不住。您服下藥之後,殿下還不肯走,要守到您醒來。”

守到我醒?怪不得睡在自己旁邊……都這麼難受了,還守什麼守?我守你還差不多。陸厭心裡又酸又甜又生氣,悶在心裡,憋的不行。

“傷成這樣,”陸厭聲音都在顫,“說了多少次,愛惜自己,不要受傷。記不住嗎?等你醒了,再和你算賬。”

德公公看了兩人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悄無聲息的消失。

陸厭小心地用被子把殷玉衡裹住,抱在懷裡。殷玉衡依舊沒醒,動了動,繼續抱怨:“冷。”

陸厭渾身一僵,然後意識到,玉衡覺得冷恐怕有沾染鬼河河水的原因。

鬼河河水陰冷入骨,尋常火爐炭盆很難驅散這種寒冷。陸厭低低罵了一句:“現在倒是知道冷了?”

陸厭猶豫一瞬,四下看了看,發現無人。於是一道金光閃過,床上出現了一隻羽毛泛著金色火焰的金烏鳥。

抱著自己的人突然不見了,睡夢中的殷玉衡皺起眉,手下意識地四處摸索。小金烏抖了抖翅膀,鑽到了殷玉衡懷裡

。一股熱流湧上來,一直被寒意折磨的殷玉衡滿足地喟歎一聲,抱緊了懷裡的鳥。

金烏之火,可避陰邪。鬼河之水帶來的陰冷感散去,殷玉衡眉頭舒展開。小金烏窩在他的懷裡,任由他越抱越用力,一動也不動。

…………

國師府。

祝安寧被提著衣領扔到地上的時候,有一種“終於來了”的認命感。

無邊的靈壓讓他動彈不得,渾身骨頭都疼到快要碎裂。從前,李光寒以為他是救命恩人,小心翼翼地捧著。如今,祝安寧才更真切地認識到化神期到底有多恐怖。

魔氣浸入道心,此刻的李光寒比平時更瘋更狠,居高臨下看著匍匐在地上的祝安寧,內心沒有一絲憐惜。看著祝安寧掙紮,用手撐住地想要坐起來,他冷哼一聲。

一瞬間渾身劇痛,祝安寧手一軟,再次跌在地上,狼狽不已。李光寒看著他痛的發抖,卻冷冷勾了勾唇角。

對待騙子,本就不必手下留情。何況這個人不僅欺騙了自己,還害的玉衡道途損毀……

哪怕殺一千次一萬次,也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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