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真心(2 / 2)

他衝過來,一把擁住了對方,笑了起來。

薛辭令長得很清俊,這一笑,竟有種朝陽初生的光彩。殷公子看的一怔,恐懼消退,忽然內心多了點隱秘的得意。

“原來你這麼喜歡我。”殷公子大膽起來。

“嗯,喜歡玉衡。”薛辭令點頭。

他幾乎已經失去意識,剩下的隻有本能。清醒時的薛辭令還不知道,在他心底深處,早已經寫滿了對殷玉衡的喜歡。

殷公子眯起眼,摸了摸薛辭令的臉。他心想,不錯,一城之主對他如此癡迷,他以後想要做什麼事,還不是為所欲為?

他是薛辭令從鬼河尋來放進人偶的孤魂冤鬼——鬼河中的魂魄,大多是不入輪回的殘魂。這些魂魄要麼是怨恨深重,要麼是大奸大惡,哪怕忘記一切,陰險殘忍也是他們的本能。

殷公子臉上露出一抹有些殘忍冷漠的笑容。

薛辭令這麼離不開自己……隻要控製好他,城主府不就掌控在自己手裡了?殷公子正這樣想著,抱著他的人,卻忽然露出了一個凶狠的表情。

殷公子一怔,有些不安:“怎麼……”

“你不是……你不是他!”薛辭令忽然怒吼出聲,“他不會像你這樣笑……”

周身戾氣猛然爆發,薛辭令發出低吼,死死掐住殷公子的脖子。

“你不是他……你為什麼要扮成他騙我?”

殷公子徒然地

張開嘴,發出嘶嘶的聲音。然而薛辭令已經半瘋魔,手上越來越用力。周身縱橫的氣息沸騰翻湧,落在殷公子身上,劃出一道道痕跡。

終於“哢嚓”一聲,薛辭令硬生生扭斷了麵前人的脖子。

薛辭令頹然鬆手,殷公子軟軟跌到地上,薛辭令沒有再看他一眼。

“玉衡……玉衡……你在哪裡啊……”

“你快來……”

“有人裝作你……騙我……”

薛辭令喃喃自語,倉皇失措地往四周看。他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甚至帶上了泣音。

“玉衡……”

然而無人應答。毒傷越來越痛,薛辭令終於支撐不住,跌倒在地,用手瘋狂地摳挖自己的皮肉。血從指縫間湧出,一點一點,浸紅了土地。

城主府裡,所有人麵色驚恐,無一人敢上前。

…………

殷玉衡。

玉衡。

朝歌地牢內,也有人正在心底念著這個名字。

黑暗的地牢裡,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最深處的牢房中央,跪坐著一個渾身狼狽的人。鎖鏈纏住他的胳膊,繞過他的脊背,刺穿他的肩膀,最後沒入堅硬的岩石。

鎖鏈是玄鐵寒石所鑄,看起來不算粗,其實細細一條重量就十分可觀。這鎖鏈墜在身上,疼痛入骨,幾乎要把人壓垮。然而這人卻依舊試圖伸出手,用指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磨,試圖在岩石上刻下一個名字——

殷玉衡。

“吱呀”一聲,牢門被推開。跪在地上的人幾乎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隻微微撩了一下眼皮,用殘破的衣擺遮住地上磨出的淺淺的字。

白衣人提劍而入,冷漠地望著地上狼狽的東西——或許在白衣人眼裡,這人連東西也不如。

白衣人沒有率先開口,地上的人終於嗤笑了一聲。他的嗓音十分暗啞,稍微一出聲,喉嚨裡都是泛起的血腥氣。他抬起頭,露出一張精致的臉,隱約還能窺見半分曾經的矜貴風雅。

正是沈離原。

隻是如今,他已不是人人豔羨的世家子,而是一個苟延殘喘的階下囚了。

“李光寒,你來耀武揚威麼?”沈離原諷道,“怎麼,殿下醒了?”

一道劍光閃過,沈離原身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線。

沈離原悶哼一聲,目光裡透出幾分怨毒。

“你也配提起他?”李光寒冷冷說道,“死不足惜的瘋子。”

“你說我瘋?”沈離原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你就不是瘋子?害殿下至此,你敢說你沒有責任?”

李光寒渾身一僵。

曾經的事,他們誰也不敢回憶。每次心魔發作時,李光寒都困在自己的心魔幻境裡不能解脫。他恨所有傷害殷玉衡的人,恨的發瘋。可他自己,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過了半晌,李光寒才重新開口。他用劍抵住沈離原,漠然道:

“沈離原,想知道沈家怎麼樣了嗎?”

沈離原眼皮動了動,揚起一個冷笑。

“無所謂,”沈離原啞聲道,“沈家……嗬。”

他早就恨沈家許多年了。沈家如今是破敗也好,滅亡也好……他根本不在意。

他在意的人,從來就隻有那麼一個。

“確實無所謂,”李光寒居高臨下望著沈離原,“若非今日忽然收到了一個消息,我也懶得來見你……”

他頓了頓,繼續道:“玉衡曾經派去尋藥的人,剛剛回來了。”

……尋藥?

沈離原愣了愣,一時沒理解李光寒的意思。反應過來以後,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替你尋的藥,”李光寒忽然自嘲一笑,“我都不知道……玉衡他曾經過的那麼苦的時候,心裡還惦記著要救彆人。”

“可惜尋藥人回來的時候,他自己都已經醒不了了……消息最後竟然到了我這裡。”

“能治你腿傷的藥,尋到了。”

在沈離原難以置信的表情中,李光寒取出一個小玉盒,打開,讓沈離原看見其中的東西。

那是一段小小的白色細滕,在昏暗中散發出瑩潤的光芒。

“很早就開始找了,”李光寒垂眸,摩擦著手裡的玉盒,語調尖銳,“他真替你上心。”

沈離原張了張嘴,眼眶發紅。

“他……原來……”

沈離原知道殷玉衡在為他的腿想辦法,可原來,那麼早就開始找了麼?

在他算計著對方、傷害著對方的時候,他的殿下,卻在想方設法,想要救他。

沈離原呆呆望著玉盒中的細滕,渾身開始難以抑製的顫抖。

“這是白玉藤,與毒藤相生相克,剛好可解毒藤之毒,”李光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沈離原已經沒有餘力去分辨話音中的冷漠諷刺,“隻是白玉藤極難尋找。或許,世界上沒有第二株了也未可知。”

沈離原茫然聽著,終於意識到李光寒想要做什麼,紅著眼睛往前一撲,卻被鎖鏈扯住,猛地一痛,俯身咳血。

“李光寒,你住手——!”

李光寒看著他痛苦狼狽的樣子,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冷笑。他把玉盒舉在沈離原麵前,然後微微用力。

在沈離原睚眥欲裂的目光中,“哢嚓”一聲,玉盒碎裂,其中的瑩白色細滕也應聲而落,化為粉末。

牢房霎時一靜,沈離原渾身僵住,無法動彈。

他開始顫抖,粗重的喘息。他一陣陣發暈,那雙殘廢已久的腿,忽然開始疼痛——無與倫比的痛,比當年他被毒藤纏住時,還要痛。

他滿眼紅血絲,嘴唇乾裂。隨著他的顫抖,渾身的鎖鏈叮當作響。

李光寒看著他的模樣,抬起腳,把地上的粉末,又碾了一碾。

“這是玉衡替你尋的藥。”

“他被你害成如今模樣……至今未醒,沈離原,你也配繼續享受他的好?”

李光寒的聲音太刺耳,沈離原臉色慘白,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似的,頹然弓起腰,一口一口的嘔血。

腿上的疼痛還在一陣一陣傳來,他終於體會到了徹底絕望的滋味。

他什麼都沒了。沒有沈家,沒有地位,沒有修為……他再也見不到他的殿下,再也沒機會治好他的腿,隻能在這幽深地牢裡,苟延殘喘。

他本該,是有機會的。

殿下曾經把他從泥濘裡拉起,又把他當做好友知己,對他那樣好,不厭惡他的殘缺,想儘辦法替他治病……他本來擁有很多,可

他不知足。

他想要獨占這份好,把殿下變成他一個人的所有物。他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去算計世上唯一對他好的人……讓他的殿下那樣痛苦。

他怎麼忍心?

所以上天懲罰他的不知足。他想求的得不到,他擁有的也一並收回。他終於落到一無所有,隻能念著殿下的名字,重新伏在泥濘裡,被所有人踐踏。

恍惚間,沈離原想起當年自己是怎樣傷害他的殿下的。那些惡心的心思,最終報應在了自己身上。

沈離原緩緩閉上眼,露出一個失魂落魄的微笑。

他想,他活該。

李光寒說的對,他怎麼配享受殿下的好?他的腿不治也罷——他不配。

他本就是一個在泥濘中掙紮乞食的殘廢。怎敢去奢望不屬於他的光亮?殿下都已經不在了,他合該永墜無邊地獄,這次不會再有人對他伸手,給他光明。

“想死麼?可惜,你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沈離原聽見李光寒的聲音,卻隻是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他想死沒那麼容易。

他也不想死。

沈離原怕死。他曾經不怕的,可他現在怕了。

他已經一無所有,唯一剩下的,隻有那份美好的,被放在心底最深處珍藏著的記憶了。

他要是死了,誰還記得他的殿下?等到在輪回道裡走一遭,忘卻前塵……他就真真正正地,什麼也剩不下了。

他不想忘記。他得活著贖罪。

沈離原垂著頭,身上掛著鎖鏈,安靜地跪在地上。他終於沒有了一絲活人氣,好似一個被鎖在人間的惡鬼。

…………

李光寒走出地牢。

離開了陰冷的地牢,陽光落在他的眼前,可李光寒卻還是平白感受到入骨的寒冷。

李光寒在原地站了許久,忽然笑了一聲。

然後他越笑聲音越大,弓起腰,笑出了眼淚。心魔發作,靈氣逆流,激起刺骨之痛。可他還在笑。

沈離原是個瘋子。

他也是。

他何嘗不是一個遊蕩在人間的鬼魂?他早該死了,早在當年蓬萊島上,就該死了。偏偏有人救了他,把他留在人間。可現在那個人被他、被他們傷害到快要死了。

他恨沈離原,恨祝安寧。他折磨這些人,讓這些人付出代價……但他明白,自己也是遲早要付出代價的。

或許會比這些人,更慘烈。

李光寒笑聲終於漸漸小了下來,雙眼失神。他硬撐著,壓製著體內作祟的魔氣,往前走。

他不能停。

玉衡還沒有醒……他用儘一切方法,也要救醒他的玉衡。等到那時,不論玉衡要怎麼罰他,他都引頸受戮,甘之如飴。

李光寒看了一眼妖族三荒山的方向。

或許,他需要再去見一見陸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