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辭令醒來時, 已經是清晨。
熹微晨光灑在他身上,未睜眼,周身便湧上淩遲一般的抽痛, 激的他額冒冷汗。他想要說話, 然而嗓子乾澀, 張嘴隻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薛辭令疲憊地睜開眼, 麵前空空蕩蕩,隻有一片萬裡無雲的澄澈天空。他怔怔抬起手,發現指甲已經斷裂, 指尖還有未乾的粘膩的血。那是他自己的血。
薛辭令腦子一片空白, 過了許久,他才輕顫著垂下染血的手。他仰麵躺在地上,睜著無神的眼睛,任由長發散在塵土裡。
他不在他的小院裡……
昨夜的記憶斷斷續續浮現,薛辭令都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自己是怎麼跑出去,怎麼喊著玉衡的名字, 怎麼殺了新人偶,怎麼低泣著求玉衡回來……
可是他的玉衡沒有回來。
玉衡已經被他送走了。
仿佛是才意識到這一點似的,薛辭令忽然渾身抽動起來,傷口翻倍的疼痛,讓他臉色蒼白, 無力地喘息。
玉衡……不會回來了……
他瘋了一夜, 卻再也沒人溫柔地抓住他的手了。他喊的再痛苦, 那個人也聽不到了。
薛辭令徹底清醒過來。這一瞬間,疼痛徹骨。
遠遠圍觀了一夜的侍女小廝們, 終於小心翼翼地上前。薛辭令卻推開他們的手, 自己撐住地, 踉蹌著爬了起來。
“滾開。”
薛辭令一身塵土血跡,看起來又狼狽又淒慘,然而嘴角卻緩緩勾起一個淒厲的笑來。
“是不是很好笑,嗯?”
下人們顫抖著低下頭。
薛辭令走了幾步,看到了被他扔在遠處、已經失去意識的“殷公子”,笑得更尖銳:“擁有的時候不屑一顧,失去了之後追悔莫及,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薛辭令眼角發紅,邊笑邊走向地上那個和殷玉衡長得一樣的人偶,忽然發瘋地一腳踢上去。
“都不是他,”薛辭令笑出了眼淚,“都不是他!”
“什麼東西,也配替代我的玉衡……”
他明明已經醒了,可愈加狀若瘋癲。他走回那個被列為城主府禁地的小院……沒人敢跟著他,任由他三步一停,走到了屋門前。
門大敞著,露出門口或站或坐的人偶。其中有些在他昨日發瘋時毀去了,倒在地上無人問津;大部分還好端端的,無一不精致華美。
薛辭令看了一會兒,漸漸收斂了笑。
這一屋子的人偶,都是他精心製成。他曾經邊描摹著它們的眉眼,邊幻想著陪伴。他對人偶百般愛護,寄托著那一點不能宣之於口的期盼。
說到底,他太寂寞、太缺愛了。
然而現在,看著這些人偶,他卻隻覺得紮眼。
嘗試過真正的溫暖,怎麼可能再甘心於那虛幻的自我欺騙?
薛辭令忽然一揮手,屋裡燃起了火。
火越燒越大,劈啪作響,吞沒了桌椅、書紙,還有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
都不需要了。
紅色的火光映在薛辭令已經平靜下來的臉上。
“獨一無二的人……怎麼能被替代呢?”
可笑他以前竟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薛辭令目光慢慢柔和下來,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眉眼。他忽然想起來,玉衡曾經便格外喜歡他的眼睛。
“玉衡,你等我,”薛辭令輕輕道,聲音溫柔的好似情人間的呢喃,“我去尋你,向你賠罪……什麼離朝太子,什麼碧落引,我都不要……我們好好的。”
“我再也不會把你送給彆人了……”
“你對我那麼好,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我會把你從妖族接回來,你千萬等我……”薛辭令喃喃道,“妖族新皇登基,風雲未平,叛軍猶存,不是太平之地。”
…………
妖族,三荒山。
殷玉衡日子依舊懶懶散散,無所事事。陸厭沒有再來見他,也不知是有意回避,還是真的忙碌。隻是偶爾殷玉衡在外閒逛,能聽見妖族上下盤查叛軍餘孽的消息。
天下哪有太平之地,朝歌不能,魔族不能,三荒山也不能。但若有人走在前麵,擔了風雨,被護在身後的人,便能有片刻安寧愜意時光。
愜意到殷玉衡有閒心學畫。
淺淺碎光灑在桌上,殷玉衡伏案作畫,黎湖百無聊賴在旁邊給殷玉衡磨墨。他似是實在無聊的緊,終於忍不住找了個話題:“白衡哥哥,你覺得陛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