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 為什麼彆人都能一眼認出來你,可他卻沒有, ”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虛弱的聲音,“這不怪他。其實……”
殷玉衡一怔,覺得這個聲音很耳熟,可又隱隱約約想不起來。還不等這個聲音說完“其實”後麵的話,殷玉衡突然抬手捂住頭,踉蹌一步。
頭疼。
下一瞬,殷玉衡立刻被攬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陸厭驚慌地喚他。
“神魂不穩,魂魄不全,”旁邊殷少濯也一把拉住殷玉衡的手腕, 咬牙道, “怎麼弄成這樣!”
怎麼弄成這樣?
陸厭怔怔地想,都是因為自己。
殷玉衡本就神魂不穩,所以才在在妖族養了許久。剛剛殷玉衡臉色蒼白, 興許就是使用碧落引耗費了太多靈力, 再次傷到了神魂。
殷玉衡眼前發黑, 感受到抱著自己的人身體的顫抖, 下意識伸出手,費力拉住陸厭的衣襟,喃喃道:“陸厭……彆……”
彆難過。
殷玉衡閉上眼,意識墜往一片幽深的虛無, 他努力動了動嘴, 沒有力氣說完最後兩個字,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陸厭微愣。
彆怎樣?“彆碰我”嗎?
陸厭睫毛一顫,心疼的發麻。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最後僵硬著,看著殷少濯彎腰把殷玉衡從他懷裡抱出去。他失魂落魄地伸了一下手,卻真的沒敢再碰到殷玉衡的衣角。
陸厭指甲扣進肉裡,不敢看殷玉衡的大哥,也不敢看殷玉衡的眼睛。他艱難道:“金烏神火可以蘊養神魂,我試試。”
金烏神火的暖意湧入識海,殷玉衡昏昏沉沉間,想要喊陸厭。但是身體太沉重,他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隻能任由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
……
殷玉衡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做起了夢。
夢是模糊的碎片。有時他正坐在小亭裡,那似乎是一個秋天的傍晚,冰藍色的天幕正在退去它最後一點微光。秋風卷地草木黃,霜露重重凝枝葉。
他裹挾大氅,伸出一雙蒼白的手倒茶。那手是如此纖細,仿佛一觸及折的脆弱。層疊的衣擺逶迤垂地,隨風搖晃,像一株瑟瑟顫動的優曇花。衣擺之下,腳腕上竟纏繞著一根金色的細鎖鏈,隨著他偶爾的動作嘩啦作響。
他病的很重,用形銷骨立這個詞來形容也不為過。腳腕的鏈子還在,連行動範圍都被限製。可他表情安然,好似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還有人偷偷打量他,壓低聲音竊竊私語:“據說這位以前也是個天之驕子,可惜如今碎仙骨,斷靈脈,如同廢人,囚禁在此,實在可憐。”
“據說他逆天而為,才落到如此地步。”
“金烏神鳥,代行天罰,這人活不了多久了。”
私語聲遠去,夢境還在變化。一會兒殷玉衡竟看到陸厭的臉。陸厭把臉埋在他手心輕輕磨蹭,那樣疲憊,有些哽咽:“阿衡,阿衡……你不能對我這麼狠心。”
狠心?什麼狠心?不等殷玉衡想明白,轉眼就是下一個夢境碎片。他站在摘星台高處,周身繚繞著星辰河海。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父皇閉關,妖皇易主,魔君遁世。幾千年無人飛升,人人求仙問道,求的是什麼仙?什麼道?天地生機斷儘,天道之下,俱為螻蟻。”
“我為人君,當為人族承難。”
夢境裡偶爾還會出現其他熟悉的人。比如殷玉衡一身鮮紅,跪坐在血泊裡,看著李光寒帶著師弟離去。殷玉衡表情漠然,又好像是傷心至極的震驚,又像是覺得可笑。
許許多多的人在夢裡閃過。有一些殷玉衡認識的,有些不認得。有人對他狂熱追捧,有人棄他如敝屣,有人折磨算計他如對仇人。形形色色,光怪陸離。殷玉衡終於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麵前閃過的那道熟悉影子,努力喊道:
“陸厭!”
一片昏沉中,殷玉衡覺得自己被抱到了一個溫暖的懷裡。他耳邊響起熟悉的呼喚:“阿衡。”
阿衡……
似乎真的有人在叫他,不是夢。
殷玉衡下意識地朝著溫暖的地方依靠去。他埋到那人的懷裡,覺得安心。
於是一刹那間,那些奇怪的夢也好,人也好,都遠去了,隻剩下一片溫柔靜謐。他平靜地放任自己陷入沉眠,或許意識深處,他知道有人在守他醒來。
……
三荒山,黎湖坐在殷玉衡的舊居裡。
日光淺淺灑進窗子,給桌案上的宣紙渡上一層金黃的色澤。窗外樹影斑駁,隨著風搖搖晃晃。
這裡本就是一處無人居住的小院,臨時被用作殷玉衡的住處。殷玉衡一走,便立刻空曠起來。黎湖伸手拂過紙麵,忽然覺得四周安靜的讓人發冷。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
三荒山位於暘穀之側,溫度總是比彆處暖和些。何況這個季節,怎麼會冷呢。
興許是,想到了故人吧。
殷玉衡從前便喜歡坐在案邊,素手執筆,饒有興致地在紙上描摹。殷玉衡畫技一般,可畫的卻認真。有時畫風景,有時是花鳥,更多的是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