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一)
隔壁空了很久的房子終於有人搬了進來。
鹿言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出門拿牛奶的時間,她瞥見了隔壁房門前堆放了一些空紙箱,有些訝異,又有點慶幸。
昨天回家的時候還沒看見,多半是夜裡搬進來的,但她一點動靜也沒聽到,說明這位新鄰居還挺注重禮節的。
那她就放心了。
鹿言拿了奶箱裡的鮮牛乳,就進了家門,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她動作飛快地將牛奶倒進杯子裡,放進微波爐,按下了一分半的時間,就回了浴室裡繼續洗漱。
剛修剪過的短發很好打理,花幾分鐘時間洗乾淨後,再稍微吹個三五分鐘,就能吹出一個很柔順的造型。
鹿言洗漱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確認了下,就擦了擦護手霜,轉身離開了浴室。
從微波爐裡拿出熱牛奶,再將起床後做好的三明治端出來,就著熱牛奶開始吃早餐。
她一邊吃,一邊拿手機出來刷今天的早間新聞,不出意料又看見了國家科研院的最新報道,雖然她也看不懂,但總之就是知道,有個很牛的博士搞出了很牛的東西,能造福全國的百姓。
最近半年經常看到類似的新聞,鹿言作為“百姓”之一,自然也高興。
看著新聞吃完了整頓早餐,她也沒刷到那位傳聞中的博士長什麼樣子。
鹿言不怎麼在意地放下手機,收拾了碗碟之後,就回房間換衣服。
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會下雨,雖然離梅雨季還早,但現在的時節,雨水也來得很快,她穿了套方便行動的通勤裝,雪白的一身,最後換了雙平底鞋,就準備出門。
但剛踏出大門,鹿言就接到了電話,她隻能一邊關門,一邊跟那邊的人說話。
隔壁的房門有一點動靜,她沒有留意到,直接背過身去,走向了不遠處的電梯。
“……言言,今天要下雨啊,你帶傘了嗎?”
電話那頭的人沒說兩句就開始問。
鹿言不由得歎了口氣,“媽,我都多大的人了,我能不知道嗎?”
黎蓉也不生氣,笑嗬嗬地說:“媽就是想管管你,免得你以後跟誰跑了,我想管都管不到。”
鹿言走到電梯麵前,按了下樓,熟練地拉另一個人來墊背:
“那你還不如操心一下我姐,她才是一年到頭不知道回家,你小心她給你帶個老外回來。”
黎蓉反而抬高了聲音,說:
“那才好呢!你跟你姐簡直一個樣,多大的人還不知道談戀愛。她忙我能理解,你呢?”
我也忙啊。
她撇撇嘴,識趣地沒提這一茬,敷衍道:
“我跟她打一個娘胎出來的,能不一樣嗎。”
黎蓉哼了一聲,“你跟三個哥哥還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呢,你怎麼不學學他們?”
鹿言頓時頭疼了起來,正好電梯來了,她連忙說:
“我進電梯了啊,不跟你說了。”
她兩三步走進了電梯,糊弄幾句就掛了電話,然後按了樓層鍵。
電梯門緩緩關上,外麵忽然閃過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鹿言下意識想按一下開門鍵,但不小心按到了關門鍵,隻能眼睜睜看著電梯門關上。
她不由得懊惱。
一層樓就兩戶人家,剛剛出來的那個多半是她的新鄰居。
希望對方沒看見電梯裡的她,不然這情況還真有點尷尬。
她將手機放進包裡,順便確認了一下自己帶了傘,才放下心來。
從小到大,可能是因為她是家裡的老幺,家裡人都特彆溺愛她,就連她的雙胞胎姐姐也把她當小孩子,一直都對她“過度保護”。
這就造成了她到高中的時候還是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小廢物。
她的姐姐鹿雪則是跟她完全不一樣的性格。
從小鹿雪就性格獨立,很有自己的主見,而且在音樂上展現了超凡的才華。
但她並沒有因此去走音樂這條路,反而連比賽都不肯去參加,說“參賽沒意思”。
家裡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但也有足夠的經濟實力支持她去追夢,所以她說“沒意思”就是真的不感興趣。
在鹿言還懵懵懂懂的時候,鹿雪就已經開始思考她未來要做什麼,並在剛剛上初中的時候,就確定了下來。
“旅行攝影師?”
那是一次全家人的聚餐,已經工作的大哥、正在創業的二哥、還在留學的三哥,都回了家裡,鹿雪就當著所有人的麵宣布了這件事。
黎蓉最先問:“為什麼呢?”
主位上的鹿振軒也停下筷子,沉默但又認真地看著她。
鹿雪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我沒見過的地方了,我很想去親眼看看。”
那時候年僅十三歲的鹿雪已經清楚知道她想要什麼,想法也很成熟,所以她輕輕鬆鬆就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
但鹿言就不行。
她因為被保護得太好,從剛開始上學的時候就跟鹿雪一個班級,老師也會主動把她倆分成同桌,雖然她和鹿雪長得完全不一樣,但她們是雙胞胎,全校都知道。
因為成長的過程完全被鹿雪“監督”著,鹿言連男同學的情書都沒收到過,畢業之後才看到鹿雪藏起來的那一大箱子的情書,頓時沮喪得不行。
鹿言並不是想跟誰談戀愛所以沮喪。
她是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像鹿家的孩子,父母明明都是高學曆的知識分子,三個哥哥也都是人中龍鳳,姐姐更彆說了,遠近聞名的小天才。
隻有她,是個上高中還在看少年漫畫的蠢蛋,連那麼多人給她寫過情書,她都毫無所覺。
但偏偏她這個蠢蛋得到了全家人的溺愛,想努力也沒有動力。
隻能一遍沮喪,一邊躺平了當鹹魚。
直到高考那年填誌願時,鹿言才第一次瞞著全家人做了決定。
她偷偷報考了首都大學。
原本全家人都覺得讓她讀本地的大學是最好的,能住在家裡,一日三餐都有人照料,鹿振軒每天上班的時候順便就能送她去學校,就算他偶爾出差了,也還有幾個哥哥能輪流替換。
——在鹿家,“哥哥”這種生物就是當司機用的。
但鹿言實在是忍不住了。
她就想去一個遠點的城市上大學,她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在外麵照顧好自己,也想以此來證明,她身為鹿家的女兒,絕對不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
最後家裡人還是支持了她的決定,但又不想讓她跟那麼多人住同一個宿舍,乾脆就在首都大學外麵租了一套公寓給她。
地段非常好,安保工作也很強,很適合獨居女孩。
鹿言在這裡一住就是五年。
大學畢業後,她拿自己從小攢的錢,把這裡買了下來。
鹿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這套房子很有感情,每次坐在陽台上看風景的時候,她都覺得很舒服,就像是很久以前,她也在這裡看過同樣的風景一樣。
但有時候,她又覺得這套房子裡缺了點什麼。
鹿言想了五年,也沒想出答案來。
“……知名演員陸以衍今日官宣婚訊,和話劇演員孟戀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戀愛長跑,婚禮預計在七月份……”
車載廣播播放著最新的娛樂新聞,鹿言本來對這些不感興趣,但聽到這兩個名字不由得一頓。
她還挺喜歡孟戀的話劇的,沒想到居然和電影演員陸以衍是一對。
在如今浮躁的娛樂圈內,這兩位已經是難能可貴的青年演員了,口碑一直很好,作品也一直很過硬。
鹿言家裡還有那些話劇票的票根,就當是份子錢了吧。
她心情不錯地想著,就將車停在了首都大學的校內停車場。
剛一下車,路過的學生就跟鹿言打招呼:
“鹿老師好。”
她回頭一看,發現還真是自己的學生,在這麼大的學校裡也算是難得了。
畢竟她才剛任職一年。
鹿言也跟他打了個招呼,就拿著包往教室走去。
就算是在首都大學的曆史係,文化人類學也是極冷門的一門學科,不僅學起來枯燥,畢業後還很難就業,所以這門學科每年都沒多少學生。
鹿言算是這部分學生裡最倒黴的那個了,不是她學得不好,而是她學得太好了,被自己的導師三言兩語就給騙得留校任課,成了一名新的“倒黴接班者”。
但老實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畢業之後自己想做什麼,索性就自願留在了學校,繼續和文化人類學打交道。
比起其他專業,她對這一門學科算是有最多興趣的了。
讀研究生的時候,鹿言的導師就問過她,為什麼非得選這門學科,明明多的是她能選的。
鹿言那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隨口回答:
“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人類很不可思議吧。”
這種一聽就毫無營養的話,她的導師聽了卻哈哈大笑,說:
“你啊,你活該吃這碗飯。”
現在一年過去了,鹿言覺得自己的導師說得很對。
她確實很習慣這樣的生活節奏,很單純,很簡單,很平靜。
尤其是看著校園裡永遠年輕的學生們,那蓬勃的朝氣就會讓她很有成就感。
鹿言也納悶,這怎麼會是“成就感”呢?
但她就是會有這樣的感覺,充盈了她的內心,撫平了她的迷茫。
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永遠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吧。
下午的課剛結束,外麵果然下起了雨。
夏季的氣溫還沒那麼折磨人,雨聲一來,洗刷了那點僅有的燥熱,也帶了一些涼意來。
鹿言從包裡拿出折疊的傘,一打開就傻眼了,那不鏽鋼的尖銳支架不知怎麼紮破了傘衣,還因為她這一打開,直接劃開一道口子。
她暗道一聲不走運,但雨還不大,停車場也不遠,她索性就撐著這把破傘邁進了雨中。
好在今天她穿的是平底鞋,快步走到停車場上車的時候,身上沒沾多少雨水。
但這把傘是真的沒法用了,鹿言隻能把破傘給扔進了垃圾桶,決定去家門口的便利店買把新的。
因為下課早,離下班的高峰期也還早,她開車回去不過短短五分鐘時間。
將車停在便利店附近後,她冒著雨下了車。
這會兒雨反而下大了,鹿言小跑著鑽進便利店,輕車熟路地來到第三排貨架前。
大概是因為下雨,一整排貨架上的折疊傘都賣完了,隻剩最後一把塑料傘,還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