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衡陽王俯下來的放大麵孔, 少年眸心顏色冷淡,眼中倒映著陸顯自己倉皇的麵容。陸顯上身向後一傾,座下胡床因他後靠得急而摔翻, 陸二郎狼狽地摔下去, 坐在了地上, 揉著腰呻.吟一聲。
劉慕當即目有鄙夷和不耐色。
旁側傳來另一郎君的說話聲:“陸二郎,睡醒了啊?睡醒了就快與衡陽王殿下拿下他要的卷宗啊。對了, 以後衡陽王就與我等共事了, 你帶公子熟悉下環境。”
那郎君穿官服, 隨口一提, 囑咐了陸二郎一聲就急忙出了府衙。而在陸顯看下, 劉慕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更難看了。
陸二郎這才想起現在自己所處的環境:他被父親調到大司空手下做事,當一介侍郎。司空府專管水土祭祀之事,平時做的都是實事,也算忙碌。就是和現今南國與北國邊界上愈演愈烈的戰事沒什麼關係。
而衡陽王之前一直想進入司馬府——掌南國軍政。
卻沒想到陸二郎在府衙昏沉睡了一個午覺的功夫, 衡陽王就來了這邊,說要做他的同僚。且衡陽王麵色不好看。
陸二郎起身去拿卷宗找給衡陽王,這邊因要過節, 值班的就他一人。陸顯打量半天少年郎的神色,福至心靈,他低聲:“……莫非是司馬府有人排擠公子,將公子排擠到了我們這邊?”
劉慕眼神陰鷙地白了他一眼。
那一眼態度微妙, 似要剜自己一刀似的, 陸二郎一愣後, 明白了,艱澀問:“……莫非是陛下故意針對……我絕對沒有跟陛下告狀,在陛下麵前亂說你什麼!之前你和我那樁事,陳王不是幫你壓下去了,陛下並不知道麼?”
之前衡陽王欲殺陸二郎,陳王劉俶本就不願因此折了一位郡王。事後陸二郎一口否認衡陽王的狼子野心,又有陸三郎周旋,陳王與衡陽王聯手將那件事的影響降到最小。陸二郎與劉慕擊掌後,決定做一個不問不管的士大夫,當做不知劉慕想對陛下做什麼。誰知半個多月過去了,劉慕什麼動靜都沒有,陛下不動聲色的打壓卻越來越放到明麵上了。
劉慕懶洋洋道:“與你無關。”
陸二郎跟上他,聲音壓低:“我說過會當做不知你要做什麼的……”
劉慕嗤聲:“孤不想做什麼。”
他其實已經輸了。哪怕與陸二郎擊掌,他也不信任陸二郎。最好的法子,就是按兵不動。而按兵不動,勢必帶來的影響,就是他被他那位皇兄打壓得越來越厲害。
劉慕懶得說什麼,從陸顯這裡取過卷宗,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他沒說他要做什麼,陸顯則站在旁邊,怔怔看少年郎。陸顯心裡微悶,想到若不是自己改了命,劉慕現今就快要熬死當今陛下。劉慕這個衡陽王,要比現實中風光得多。
陸顯救了自己弟弟,犧牲了劉慕。
劉慕將卷宗攤開,實則隻打算做個樣子,並不打算多看。但陸二郎一直站旁邊盯著他,劉慕沉著臉抬頭:怎麼,想監視我?
誰想他一抬頭,看到陸顯看他的眼神很……愧疚?
劉慕頓住,罵人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陸顯則勉強對他一笑:“其實我們司空府也不錯,不比大司馬那裡差多少。起碼這裡很安全,沒有戰事紛擾。大司馬府聽聞如今到處派兵遣將,邊關亂成了一團,郎君卻都被強迫地送往那裡。邊郭之城荒涼,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三弟想去,被我罵了回來。好好的郎君,又從未上過戰場,何必自找麻煩。現在去邊關的人,都是被排擠的郎君,被拿此打壓勢力……”
在朝認真為官數月,陸二郎顯然已經摸清世家的路子。
劉慕冷冰冰地打斷陸顯的喋喋不休:“孤欲往邊關。”
陸顯:“……?!”
劉慕不裝模作樣了,他將手中卷宗一扔,大咧咧地向後一靠。劉慕挑高眉,嘲諷地看著陸顯,重複一遍:“孤現在在你們這裡不過是過渡兩日,待孤打點好,孤自然要上戰場去。去邊關的人雖都是傻子……”
陸二郎瞬間改了詞:“公子英明神武,願往邊關打仗,乃大將之風。與尋常找死的郎君全然不同!相信有公子你在,那邊的戰事定能很快平息……臣先祝公子旗開得勝!”
不錯,衡陽王現今在建業被打壓得厲害,他不願再回去衡陽當郡王。誰知哪天就被他皇兄弄死呢?最好的法子,就是孤擲一注,直接去邊關,不破不立!
劉慕:於陸顯的弟弟,陸顯就不希望去送死;於他身上,就隨意他送死?
陸二郎的反複,讓他一陣無話可說。
但陸二郎誇到一半,話突然慢慢停了。因為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現實中和以前做的那個夢當真不一樣了。現實已經改變,夢中衡陽王不需要去邊關,現實中劉慕卻親口明確說自己要去邊關。
那他方才午睡時做的那個夢……那個與自己以前夢到的完全對不上的新的片段……
陸二郎臉一下子慘白了——現實照入了夢境,夢境竟然還在繼續!
他莫非、莫非……竟是真的可以預知未來?
一想到此,陸二郎在府衙再也坐不住。他顧不上彆的,拿過紙筆、帖子要和劉慕交接值班事務,苦求衡陽王無事的話代他值了班。劉慕本不願,被他纏的煩,隻好答應下來。要簽字交接時,劉慕隨口問:“你是要急著做什麼?”
陸二郎猶豫一下,誠實道:“回府睡覺。”
好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