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1 / 2)

每次做完夢後, 次日都身體不適。身體不適的程度, 依據是夢的內容長短。好的地方是,陸二郎剛開始做夢時不是發燒便是病重,現在也許是他身體已經適應了, 做夢後除了頭痛欲裂、精神不濟, 並無太大毛病。

這一次,前夜剛做完讓陸二郎看不太懂、又本能心慌的夢, 翌日陸二郎就告了病假,休息在家。

陸顯琢磨一上午自己的夢,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麼。待晌午前, 陸三郎難得這麼早地回府。聽聞三弟回來後, 雖自己尚未想清楚自己的夢, 陸顯仍去找了陸昀——也許陸昀的反應,能告訴他點兒什麼呢?

到陸昀院落,未打招呼,陸顯先看到立在房簷軒楹前說話的男女。站在院子月洞門口,樹影照在地上, 光呈亮白,雨點一般晃著,清矍的陸家二郎陸顯立在樹木後,略有些時日恍惚感——

軒楹陰涼下, 女郎扶欄而坐, 唇微微抿著, 臉俯在雙臂間。尋常人間,非常清姿。她便是蹙著眉、神色不悅地坐在那裡,裙裾曳地,雲鬢花顏,也是沉魚落雁般美。

而俊逸清雅的郎君將手搭在她肩上,低頭跟她說話,輕聲哄她說話。那女郎卻是耍性子,隻擰著肩膀,不許郎君碰。無論他說什麼,她都將臉彆到另一邊,不搭理他。

說了半天,女郎仍不理會。陸昀便垂下了手,他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一臉冷淡:“羅令妤,給台階的時候,主動下來,好麼?”

羅令妤立即如被踩了尾巴般跳起,怒容難掩,被氣得眼睛赤紅、聲音抬高:“你竟說我?!到底是誰……”

她這一起身擰腰,麵容甚淡的陸三郎就伸手抄住了她的腰。方才還滿臉不耐的郎君這會兒笑著將她摟到了懷裡,低頭與她調笑:“好了,不要生氣了。我錯了,妹妹原諒我吧,嗯?”

被郎君喑啞拖長的尾音勾了滿心,羅令妤被郎君弄得眼圈泛紅:“混蛋……”

陸昀摟著她安撫不斷,又是親她臉,又是說笑。他的臉低在她頸間,鼻尖碰觸她的肌膚。陸三郎聲音越來越低,已不能聽到他在說什麼,卻能見那滿身刺的女郎被他撫慰得乖順了下來。女郎被抱在懷裡掙不開,手指發抖地抓著郎君的袖口,低頭飲泣不住,嗚嗚咽咽。

陸昀便又笑:“嚶嚶,你又來這招……”

羅令妤:“誰是‘嚶嚶’?!你不是我父母,不要亂給我取字!”

陸二郎神思恍惚,因雖然他從夢中知道三弟和羅表妹曖.昧不斷,情意漸篤;然在現實中,其實很少能看到陸三郎與羅娘子這般好的時候。二人眉目傳情,情思若有若無,但是陸三郎和羅令妤除了那日因吵得厲害、在陸老夫人那裡鬨出“求娶”,其他時候,他二人很少將情表露得這麼明顯。

陸昀和羅令妤似都心有顧忌,不願光明正大地表情,不願讓人覺得他二人必定是一對。不到塵埃落定那一刻,陸昀和羅令妤都不太承認自己的心。

這般含蓄的作風,與整個南國上流士族的開放都不相同。

陸二郎唏噓:這兩個弟弟妹妹,難怪能看上眼。脾氣都是有些怪的。

自來養尊處優、受儘家中資源傾向、父母為他鋪好一切路的陸二郎並不能理解,那並非是脾氣怪。而是不安感,不確定感。怕虛無縹緲的未來,怕自己不值得。哪怕自己已是世人眼中的出色男子(女子),在感情上,卻始終不能自信。父母早逝沒有帶來的安定感,在其他地方看不出來,在碰觸到感情時,陸昀和羅令妤本質一致。

大約現今是在陸昀自己的院子裡,陸昀和羅令妤才自在些,才會說著說著就摟抱到了一起……陸二郎癡癡在院門口看了一會兒,那兩人也無知無覺。還是打簾子出來的侍女看到了院門口的陸二郎,重重咳嗽了一聲,陸昀和羅令妤才看過來。

陸昀和羅令妤淡定地分開,各自與陸二郎見禮。陸昀麵皮厚些,神色如常;羅令妤努力如常,看向陸二郎的美目,卻到底帶了些羞意。

陸二郎歎口氣。

羅令妤偏頭不解:二表哥何以歎氣?莫非不喜她和陸三郎在一起?可是她明明聽陸昀說……

陸昀看到陸二郎,心情微複雜,因他今早與陸老夫人請安時,才知自己一直誤會了二哥。二哥從不曾喜歡過羅令妤,他對羅令妤那般照顧,大都是看在自己麵上。陸昀俯身,長袍撩地,他恭敬地作了一大揖:“祖母告訴我,我與令妤的事,二哥幫我們說了話。我這便聽二哥的話,去南陽一趟,幫令妤和範氏解除婚約。多謝二哥幫我。”

陸昀望一眼羅令妤,示意羅令妤也過來跟陸顯道謝。羅令妤抿唇一笑,挪步而來。

陸二郎:“……”

陸二郎幽幽道:“若……我說我後悔了,不該幫你二人求親呢?三弟能否當不知道這件事?”

走過來剛準備行大禮的羅令妤一愣:“……”

陸昀詫異地揚眉:二哥這是什麼意思?

陸二郎緩緩點頭,語氣更悵然了:“不能是吧?我便知,我好心辦了壞事。我素來不擅棋,大局觀、格局遠不如你。難得我執棋一次,雄心大略,卻見滿盤棋局看不甚懂,黑白子縱橫廝殺,又缺漏不斷,非我能補。為何上天不乾脆讓你來執棋呢?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啊。難道是因為你有死劫難渡,我卻沒有麼?”

“我本人間山水郎,上天緣何捉弄我?”

陸顯心中悲戚,想若是三弟陸昀自己能做夢、能預知未來,比他好多了吧?陸顯實在力不從心,他愛好山水清談、寫詩作賦,一生願望不過是遊山玩水,尋一二知己、有紅袖添香。家中有三弟這般自幼就驚才絕豔的神童,陸二郎早就想開,想自己容貌、才華皆不如陸昀,對政事、天下局勢的敏感度更是遠不如陸昀……也許他隻有運氣好過陸昀。運氣好的人,就該擔這種責麼?徒然不管他是否有能力?

陸昀挑下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二哥。

羅令妤微微不安,這時候的陸二郎,與她最初認識的那個安靜、內斂、總是板著臉訓弟弟的陸二郎,已經判若兩人。

陸二郎說得癡了:“既我不能補棋,上天何以讓我執棋?且旁人家要不要嫁,要不要娶,和我的乾係那般緊密麼?我自己的因緣尚且沒看到,我難得觀到天地玄機,為何總是觀旁人的命運……”

何以他總是夢到三弟和羅表妹呢?

還總是不得善終?

嫁了衡陽王不得善終,嫁了陸昀也不得善終……難道羅表妹還得嫁他麼?或者他從哪裡扒拉出一個路人來?

陸二郎快被自己的夢逼瘋了。

而在現實中,這一次,連素來察言觀色、擅長討好人的羅令妤都遲疑了一下,猶猶豫豫地給出建議:“二表哥,你是否太累了,請侍醫來開些安神的藥吧?”

陸昀:“……妤兒妹妹說的有道理。”

陸顯望他們一眼:……總被人當瘋子,人生何等艱辛!

陸顯意誌消沉,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餘光忽然瞥到有影子閃過。他偏頭看去,見是院門口一個小廝探頭探腦,看到他在後,那小廝就猶豫著要退出去了。這小廝,分明是陸三郎用慣了的小廝修林。

陸二郎雖精神不濟,卻還是有些兄長的威懾。他皺著眉斥:“虛頭巴腦的,要瞞著我什麼?還不快進來!”

修林看向自家的郎主——陸三郎眸子輕微一閃,微不可查地輕點了下頭,修林才笑嘻嘻地跑進院子跟二郎請安。

修林機靈地稱自己方才沒看到陸二郎,以為三郎有客,才說退避的。陸二郎自然知道小廝是在糊弄自己,但他向來寬厚,隨意地揮了揮手,便問修林到底是何事。修林再緊張地看了陸昀一眼,陸三郎負手而望,凝望著自己的二哥,並沒有阻攔的意思。修林這才取出了一封信,支吾道:“……剛從陳王府拿來的信。”

陸顯撕開信封,看了兩行字,額上青筋就跳了跳。

信乃是陳王寫的,陳王說陸三郎讓他辦的事,他已為陸三郎處理好。劉俶在信中的口吻非常隨意,似當麵與陸三郎閒話家常一般地說起朝中人員調動。而給陸三郎的信,自然說的是陸三郎的官職調動。劉俶說讓陸昀放心,他已打點好一切,三郎隻要撫慰好陸家,三日後便可動身。三郎若是不願告知陸家,該配合的時候,陳王自會配合。陳王會在明麵上給陸三郎安排一個出都的借口,反正以前陸三郎經常離開建業,陳王都是這麼給陸家說的……

陸顯拿著信的手輕微發抖:聽聽陳王這般隨意的口吻!顯然劉俶和陸昀的這種隨便找借口糊弄他們的事,做的已經非常熟練了!

隨著信掉出來的,還是兩封朝廷頒發的任命書。一封是任命陸昀為新的南陽刺史,當即前往南陽處理南陽事務。另一封是隨軍的參軍職務。此年代參軍一職類比軍師,地位權力甚大。不直接命陸昀為將征戰,當是考慮到他並無經驗的緣故。參軍一職,已是陳王能為陸三郎爭取到、又不會放到明麵上奪人眼球的最大職務了。

陸顯沉默地看著信:去邊關……原來陸昀一直是這麼想的。

陸昀在旁判斷陸二郎的心思,試探問:“去邊關一事,我欺瞞了大家。方才已為這事與妤兒妹妹吵了一通。現在,我定也讓二哥傷心了?”

陸二郎:……他也不知該不該傷心。

夢太亂了,他還沒理清。

他一時有全盤托出的衝動,然他近來拜了大師、與大師一道拜佛念經,已知天機不可泄露之理。他的夢圍繞著陸三郎,他擔心自己說出來,天機帶來新的危機。那還不如自己這個無關輕重的人糊裡糊塗地摸索著——陸二郎此時已漸漸明白,陸三郎似能影響到南國未來的局勢變動。自己隻是一個過客。

陸二郎沉默著。

陸昀又問:“二哥不說我麼?”

陸二郎慢慢地看他一眼,遲鈍了一會兒,才道:“邊關貧苦,災難又多,刀槍皆不長眼。我確實不願你去,然我的意誌,並不能影響到你。我是否該支持你……我還要再想一想。”

陸二郎神色恍惚,隨手將自己拆開的信扔到陸昀手中,他就轉身,晃悠悠地出了院子。

陸昀吩咐小廝跟上去,他二哥這般不正常,萬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陸昀和羅令妤沉默地看著二郎的背影。

良久,羅令妤小聲:“二表哥,真的該請個疾醫來看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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