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二更(1 / 2)

大院深舍, 下了一陣雨, 清晨起來,雨打風吹後,門外的台階、長廊鋪滿了濕漉漉的花葉。侍女們忙碌著清掃院中的葉子,抬頭聽到通報聲, 便看到陸夫人神思不屬、漫不經心地從她們身邊走過, 進入屋中尋老夫人了。

陸老夫人正在哀愁自己昨夜收到的信——此年代雖婚前男女私通甚繁,但想來長輩並不會多喜。陸三郎的信中沒有說羅令妤懷了自己孩子的事, 而是再一次強調自己迎娶羅令妤的決心。

陸昀下了通牒。陸家若不抓緊時間準備這門婚事, 他就自行準備。待他解決了南陽範家的事,定了親,便讓羅令妤去南陽。陸家準備婚姻需要至少半年,陸昀自己卻知道羅令妤若是懷了孕, 半年一定等不及。他不告訴陸家實情, 隻想先把羅令妤騙去南陽成親,到時山高路遠, 陸家反對也沒辦法。

陸三郎文采斐然,於信中引古博今, 各類典故信手拈來。敘之以情,訴之以理,情理相合。至少陸老夫人昨晚收到信就看得難過, 一晚上輾轉反側沒有睡好, 不斷夢到自己的小兒和小兒媳死時前後一年的事。

多少年沒有夢到那對夫妻, 那對夫妻婚前未見得多深情。陸老夫人便知道, 小兒子死前,曾想納妾,兒媳哭哭啼啼,整日寫信向她抱怨,哀求她管一管。陸老夫人被那對夫妻弄得心煩無比,左右相勸。待說不理他們兩日,小兒子就戰死了,兒媳也赴死了。

無人再記得什麼納不納妾的事。

隻記得鎮北將軍夫妻慷慨赴國難的情深義重。

然而陸老夫人知道。

陸老夫人更知道,陸昀恐怕也知道。那時陸昀雖隻是幾歲小孩子,然陸三郎自幼聰明絕頂,許多事他隻是不說不問,不代表他心中無數。正因為知道,陸三郎才始終懷疑情愛、懷疑婚姻。他不隻是不理解他母親的羸弱,他同樣理解不了他父親對感情的態度。

陸昀在信中與陸老夫人說,如果不是羅令妤,也不會是彆人了。

本身不想成親生子的人,一旦下定決心,那是怎樣強大的決心?

陸夫人掀簾子進來,看陸老夫人悵然地收好信紙:“讓大郎再給他父親寫封信,說三郎的婚事不能拖了。就是羅娘子了……這兩日,天氣涼了,你想個委婉點的說辭告知家中表小姐們。她們若是要走,你也不要攔了。待三郎成親了,讓三少夫人頭疼家中女眷們的交際去。”

陸家嫁進來的女郎不少,可惜嫡係旁係都沒出幾個女郎。女郎們的交際很多時候比郎君們重要的多,陸家缺了這部分,陸夫人又本身守拙不愛出門。陸老夫人隻能安慰自己,起碼三郎挑中的媳婦,百般不好之下有一樣很好——羅娘子性格活潑,喜歡交際。

陸夫人聽了婆婆的吩咐,臉色難看地應了一聲。陸老夫人看過來,她才愁苦萬分地抱怨:“羅娘子雖然出身差些,但三郎起碼能娶了親。我的二郎卻是受戒做了居士,整個屋子鬨得烏煙瘴氣,不是供著這個佛的佛像,就是把那尊菩薩請回家裡了。”

“我多少次與人解釋,在室居士是可成親的,二郎並不是要出家。但我相看的女郎家中,一個個都不回應我,都疑心二郎現在做了居士,以後說不定要出家。二郎怎能這樣?他哪怕成親後再做居士呢,到時候誰管?他現在就受戒,誰家女郎敢嫁他啊?”

陸夫人悲從中來,捂著帕子坐在母親下座哀傷不絕。陸顯平日那般聽話,偏偏這半年來跟瘋了似的,她看得驚心動魄,眼皮子直跳。現在更糟糕,兒子竟然有出家的架勢。陸夫人咬牙切齒:“什麼佛教佛寺,要我說就是蠱惑人心,該全砸了去!”

“母親,你說我們家郎君也算出眾,旁人家郎君十七八歲就成親了,我們家的二郎和三郎怎麼就這般艱難?都怪早年我想著慢慢挑,我沒料到這兩個孩子眼光這麼怪。小四郎身上,我可定要早早定下親事,不能讓他重蹈他兩個哥哥的覆轍了。”

陸家小四郎陸昶,現在不過八九歲,正是無憂無慮的讀書年齡。雖然小妾所生,但陸夫人膝下沒有彆的小孩子了,對他也算照顧。況且陸小四郎乖巧懂事,極為投陸夫人的緣。

陸家老夫人歎氣,和兒媳於此頗有共鳴。婆媳二人討論了一下兩位郎君的婚事,陸老夫人原本對羅令妤有些猶豫的態度堅定了下來。起碼陸三郎還願意娶,陸二郎的婚事至今在天上飄呢。

被婆婆安慰一番,出門後,陸夫人下決定:哄騙也要哄騙一位女郎嫁給自家兒子。哥哥怎麼能比弟弟慢那麼多?

陸夫人琢磨著,再次讓人去請寧平公主劉棠來家中玩。這位小公主分外單純溫柔,又救過她家二郎。女郎情根深種,應該好騙些才是。

……

不提陸老夫人如何和陸家族長、老君侯等人商量陸三郎的婚事,如何說服他們,羅令妤這邊,並不知道這些。家中來避暑的表小姐們到了一個時間,跟約好了般,紛紛告辭回了家去。江婉儀江娘子走前,哭紅了眼,幽怨無比地將因病了一場、身形愈發瘦美的羅娘子瞪了再瞪——

果然男人就好美色。

連三表哥那般人物,都如此俗氣,隻愛美人。

隻有想到羅令妤的美貌,江婉儀才能稍微接受些。若說陸三郎愛的不隻是羅令妤的美貌,江婉儀才要無法接受。江女郎這般貴女,寧可陸三郎隻愛美色,也不承認自己身上有輸於羅令妤其他品質的東西。

丹陽陸宅空了大半,少了美麗的女郎們,家中靜了很多。夏日酷暑,蟬鳴蕭蕭。侍女們提著竹竿,在院外跳著挑知了。

知了知了聲不斷,趴在窗口寫字的小娘子羅雲嫿再也忍不住,跳著跑了出去,嚷著自己也要挑知了玩。

而再過一會兒,陸家小四郎陸昶害羞地來表小姐院子裡拜訪,目瞪口呆地看到小表姐比他還像男孩子。羅小娘子挽著袖子、紮起褲腳,蹦蹦跳跳地爬上去抓知了。小四郎陸昶仰頭看一眼蓊鬱大樹,頭暈目眩地喊小表姐下來。

羅雲嫿扮個鬼臉,她從來不理會這個小表弟說什麼。小娘子還調笑了陸昶一通,激怒了小四郎。陸小四郎當即扯起袖子也要爬樹,不想輸給小表姐。

羅令妤坐在窗下,正好能看到院中妹妹和小表弟的玩鬨。表姐表弟什麼的……妹妹年紀還小呢,羅令妤也不多管。她甚至目中一閃,並不太讚同妹妹和小四郎走得過近。

陸家是絕不可能讓兩位羅氏女都嫁進陸家的。出身差的女君,讓陸家放棄一部分利益的女君,有一位就夠了。

不過……這都要看妹妹啊。

若是妹妹喜歡,她使勁手段也要成全妹妹才是。

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筆下的字卻不停。熟悉羅令妤字跡的,當能看出這位女郎換了一種字體。羅令妤雖沒有陸三郎那般會十幾種不同字體的書法大才,但她好歹自來傾慕尋梅居士,自己也下苦練過兩種字體。第二種字體雖然寫的不太好,但糊弄人,大約是可以的。

寫好信封好後,讓侍女打聽陸二郎什麼時候回來。當天黃昏,陸二郎陸顯回到府上,那位剛病好的身段纖細仿若西子的女郎,就來尋他了。羅令妤拿著一封據說是寄自南陽羅氏的信,神情焦急地說南陽的羅伯母好似生了病,她要去探病。

羅令妤振振有詞,目中藏著清愁:“定是病重了,才與我寫信。不然南陽現今戰亂,伯母她們定不願意我回去的。二表哥,當日三表哥將我托付給你,你能讓人送我去南陽麼?”

傾國傾城的美人禍水一般勾著世間男人的目光,而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以她的美色,尋常人家護不住她,她隻能嫁入豪門。同時,戰亂年代,她也不該四處閒逛,她出門時遇到的危險,比旁的女郎隻多不少。

羅令妤不敢帶著自己那點兒仆從回南陽,她隻好來央求好說話的二表哥。信中解釋不清的事,她要親自去南陽與陸三郎解釋。待她說動了二表哥,再和陸家辭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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