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 / 2)

於陸二郎夢中, 在那時間線退後的時候, 陸昀與人數不多的將士陷於山中。下了雪,起了霧, 陸二郎眼睜睜看著自己弟弟和己方士兵被敵軍一路追擊。他們在山中遭遇, 敵軍人數也不多, 然攻擊猛烈。南國軍隊這邊,陸昀所領的兵,人便越來越少。

陸二郎跟隨著三弟, 惶惶然:為何會這樣?什麼樣的戰爭,竟需要三弟上陣?莫非南陽淪陷了?

他心緒起伏:可是自己之前分明又夢到南陽戰事是勝了的啊。

陸昀也受了傷, 袍上全是斑斑血跡,不致命,但足以讓他行動受損。郎君行在深至膝蓋的新雪中,手中持劍, 不經意地抬頭時,聽到空氣中細微的刺啦劃開的聲音。陸昀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身邊咚咚兩聲, 最後兩個跟在他身邊的士兵也倒了地。

天地間漫起濃濃大霧。

陸昀漠著眼,警惕地等著那霧中步出的人。

少年郎便這樣走出, 一身暗青色武袍, 背著弓,提著劍, 踩著靴。少年郎眉目間神色清冽, 身形又頎長挺拔。他踩著雪從霧中走出, 陸昀便看出這位是勁敵。

陸三郎低聲:“死士?北國的?改弦易轍之事,可有商討餘地?”

少年郎漫不經心:“你受傷了,不是我對手。你死了,南國完了,我任務結束回去北國,就能回家了。”

……

陸昀疲累,周身死傷無數,這位少年郎又武藝悍然高超。

當胸腹被劍刺穿,陸昀蒼白著臉,手捂著胸腹上的傷處,趔趄後退。他指腹間滲出的血,染紅他修長的手指,又一滴滴,滴落在地。

陸昀終究不甘心地倒下。

那少年郎抽走了自己的劍,看陸三郎跌坐,靠在山石上。少年郎耳尖動了動,迷離的,聽到山中傳來的女聲呼喚:“陸昀!陸昀——”

那聲音還很遠,還在山間晃。少年郎聽到了聲音,又貼耳在地,聽出了南國兵馬的到來。

少年郎判斷出南國的救援來了,當即不戀戰。他一劍殺陸昀,看陸三郎呼吸微弱絕無生還可能,不戀戰轉身就走。他身法淩厲迅捷,躍入大霧中,背影再也看不見。

而遊魂一般的陸二郎卻猛地抬頭,向四方張望。

明知自己在這裡隻是一個旁觀者,一個遊魂,旁人不可能聽到看到。可是他在大霧中穿梭奔跑,模模糊糊的,他聽到了自己和羅令妤的喊聲。

那女郎跌撞在屋中,帶著哽咽喊:“陸昀,陸昀你在哪兒——”

遊魂一樣的陸二郎陸顯:“表妹!表妹!跟我來,三弟在這裡!我知道他在哪裡——”

然他在重重大霧中,根本尋不到人。他開始悔恨自己文人墨客的身份,若他武藝高強,若他是天下知名的遊俠,那該多好。

可惜他隻是煞白著臉,回到陸昀身邊。

求助發不出去,他眼中赤紅,陪著三弟走過生命最後的階段。看他如何煎熬,如何寫下那段血書,如何握著那個荷包,翻來覆去地打量。

……

人死之前的階段最是難熬。

身上的血流儘,呼吸越來越跟不上,心臟好似都被抽走。那樣的痛苦,陸顯在自己的弟弟身上看到。

而熬過那個階段,郎君麵容卻又平和下去。因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痛,魂魄已經和肉體撕離。人生如走馬燈一樣,模模糊糊的,想到過去的許多事。

羅令妤的哭喊聲越來越近:“陸昀,陸昀!”

而在陸二郎的陪伴下,青年郎君已經閉了目。他最後一聲輕歎:“令妤……”

若有若無地,陸三郎的臉向上仰了下。

不知他是否有聽到自己心愛之人的喚聲。

那卻已經晚了。

……

陸二郎深陷夢中,呼吸急促、滿頭大汗之時,黃昏巷中的雨變大了。油幢車沒有走出巷子,而是和旁的車一起堵在了巷中。侍女和小廝撐著傘,去與前邊堵住的車夫交流,看是誰先退出去,好讓車一輛輛出去。

陸二郎睡著,他旁邊的小娘子羅雲嫿卻沒有關了那扇窗。她趴在窗口,眼眸明亮靜黑,看著巷尾的另一個衝突。

在那裡,靠著牆的子寒被北國使臣團的車攔住。好似罵罵咧咧,車停了下來,車中的北人撐傘而出,招呼自己的仆從去揍那個麵無表情的少年郎。看對方穿著普通,就將人當做普通流民。

近處,北國使臣團中的這個人認真地演著這出戲:在他計劃中,越子寒是北國有名大將越將軍的外室子。為了回歸家族,越子寒當為北國做成了這件大事,才能得到越將軍的承認。眼下,越子寒扮作的這個流民,隻要被自己揍一頓。眾人看著,隻以為是北國使臣團和這個流民起了衝突,不會多想。

而此時南北戰局眼看著越來越糟,北國使臣團恐怕在建業待不下去了,難得的機會,就是趁爭執時,把命令交給越子寒。

然而北國使臣團的人拳打腳踢,那個叫越子寒的少年郎皺了眉,眸子猛然一抬,抬手擋住攻擊。同時他反掌推到人腹部,輕輕一拍,伴隨著慘叫,將人打退出去,少年郎自己卻身法甚是淩厲地躲開。越子寒本就武藝高,北國使臣團的這些普通打手哪裡是他對手。三下五除二,越子寒周邊就倒了一大片。

下車的這個使臣大怒,眼看大雨滂沱如注,越子寒竟然如此不配合。使臣咬牙切齒:“演戲而已,你瘋了?!”

越子寒:“有人看著我們。”

北國使臣當即肩膀一顫,敏感地回頭張望。本想著雨夜迷離,不想一回頭,當真看到那邊陸家的車中,燈籠搖晃下,一個小女孩兒趴在窗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

北國使臣頓時緊張:“陸家的小孩兒,為什麼看你?你投靠的不是陳家麼,陸家怎麼也盯著你?會不會你們的身份已經被陸家知道了?”

北國使臣立時改了讓越子寒去邊關走一通的計劃,他再僵硬地看那個趴在車窗邊的小女孩兒一眼:“她為什麼一直看?糟了,你不要出頭了,你們扮的流民最近都安分些,不要妄動。你該藏得更深些……”

那邊陸家車終於與人商量好了出巷子的順序,侍女回到車邊,小聲告訴表小姐羅雲嫿。羅雲嫿“哦”了一聲,讓侍女附耳過來,說了一句話。再一會兒,北國使臣還和越子寒在計較時,那位侍女就撐傘過來,不卑不亢地對北國使臣伏身一拜,笑盈盈地轉向那個少年郎。侍女打量這個少年的眼神也充滿好奇:“我們小娘子心善,看小郎君淋了雨,讓我專程送傘過來。”

她看向北國使臣,故作驚訝:“這個小郎君,該不是得罪使臣了吧?”

陸家的人竟真的在關注越子寒!

北國使臣的最後一絲疑慮也被掃除,他連忙笑稱“誤會”。當即不再扮演凶神惡煞欺負少年郎的人,北國使臣身手矯健地爬上車,斷了這個念頭。北國使臣團的車退出了巷子,先走了。

巷口牆頭,少年郎低頭看看送到自己手中的油紙傘。他並不撐傘,而是將傘抱入懷中,衝入了大雨中。陸家的車行出了巷子,車中的羅雲嫿忽然瞪大眼,看到少年郎從車和牆間的夾縫中擠過,雨澆在他肩上、臉上。他懷裡抱著那傘,走過時,偏頭看了她一眼。

雨水斜斜打去,如針如訴。與車擦過的少年子寒沒有說話,眉目清冷,眼睛漆黑。

二人在瞬間,四目相對,眼中火光微跳。

趴在車中的小女郎身子一凜,在他看來時,忍不住坐直身子,挺直腰板,作出一副小淑女的尊貴樣子來。羅雲嫿為自己的反應一愣,然後彎眸而笑。

巷子很快空了。

無人知道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無人知道轉念間,一個事件就悄無聲息地化解。

僅在陸二郎在車中,與那少年郎擦肩而過的片刻時間。

……

不知北國留在南國國都建業的流民暗棋,什麼時候才能發揮作用,北國使臣團卻在南國待不下去了。

原本抱著和談目的,在陛下下旨讓北方停戰時,北國使臣團還有一線和談的希望。但這一切,當建業得知北方戰局摧枯拉朽、戰火燒得旺盛、雙方不死不休時,北國使臣團沒辦法再在建業待下去。雖然依依不舍,然而這時候北國使臣團都不走,建業朝堂必然懷疑北國使臣團的目的。

沒有讓老皇帝以政令乾預北方戰事,沒有說動越子寒刺殺陸三郎,北國使臣團灰撲撲地離開建業被遣送回北國時,頗有些悻悻然。垂死掙紮,北國使臣團在離開前,再次讓北國公主在陛下耳邊進言,又最後一次去拜訪南國的趙王劉槐,說動劉槐。

北國使臣推心置腹:“……公子可曾想過,北方戰事勝了,陸三郎聲望會再高。我聽聞貴國中,陸三郎和陳王殿下交情甚好。又聽聞陳王平時政事辦得相當漂亮。若是陳王得勢,豈不是比公子之前忌憚的衡陽王殿下更糟?”

趙王眼神閃爍:“……孤又能怎麼辦?陳王人在司馬府,將司馬府管得滴水不漏。你看建業連發數旨讓停戰,北方都不停。建業又能怎麼辦?”

陸三郎聲望上升,有利於陳王,開始忌憚這個兄弟的趙王劉槐,也是日夜難眠。

北國使臣就給了一個建議:“我非為我國考慮,而是為殿下考慮啊。隻是汝陽等幾個小郡而已,我北國還不看在眼中。我隻是想,你們勝了,肯定要與我國重新訂立盟約,兩國談判吧?那時候就和陸三郎無關了,可召他回建業。”

劉槐沒精打采:“就怕召不動。”

他亦是恨得牙癢:世家勢大,皇室權威在世家眼中,並沒有那般了不起。陸三郎要是勝了,自有世家為他相護。那時候哪裡動得了陸三郎?

北國使臣似笑非笑:“你們南國……這話雖不該我這個外人說,但是公子和陛下總是要當心啊。我們北國,世家權力可沒這麼大。你們這卻是要被世家踩在腳下了。今日世家多次違抗皇室,日後陸三郎得勢了,皇室就更加……哎,我國公主入了陛下後宮,我不過是為我們公主的未來擔憂。”

劉槐目子一閃。他卻也不是傻子:“說這麼多,莫非是怕陸三郎一直在南陽不回來?你們有什麼陰謀?”

北國使臣故作訕訕:“哪有什麼陰謀。實話是,我們確實怕陸三郎。陸三郎是有名的名士,名士們日日口誅筆伐,我們北國真有些怕他。若是戰勝了,你們換一個談判對象的話……我陛下許諾,私下裡,可以將一城加入合約,專程送給公子作回報。”

趙王劉槐眼睛光亮,沒說話,心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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