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的脾氣真是難以捉摸。
陸昀前一日於私下低聲下氣地討她歡心, 她也被他弄得喘氣不勻、眼角粉紅、口中嚷著要死要活。陸三郎自覺兩人的矛盾已經解決, 雖後來被突然冒出來的魏將軍魏琮打斷有些生氣, 但總體上稱得上神清氣爽。
畢竟他也解釋清楚了自己那“尋死”,並非真的尋死,而是留有後手, 生命危險不大。
陸昀心中沉思:莫非正是因為生命危險不大, 是以他自行可控製的生死, 於死劫上無用?
陸三郎自覺解決了問題, 是以第二日清晨,將士們在操練前吃早膳時, 靈玉托人急忙來說表小姐還是要收拾行李下山,陸昀便分外不理解。陸昀自去尋羅令妤討說法, 他進了羅令妤的帳中, 見女郎坐在榻邊親自折疊衣物往包袱重放。
帳中也沒有旁人, 他進來了, 羅女郎隻是眼皮揚了下,美目卻不抬。她專心地折著衣物, 雲鬢花顏,金步緩搖。那玉白色的耳墜托著桃色臉頰,晃悠如小小秋千一般,勾得人心癢。而百疊裙裾曳到地上,裙尾繡著落梅, 腰間粉白色帛帶疊在裙上, 端的是明秀纖美。
陸昀走過去, 站到她身後,俯眼看她。她仍繃著臉,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陸昀眸心火苗微微跳了下,臉上浮起些微笑意,語氣溫溫地討好她道:“妹妹這衣衫好似是舊衣了。我予妹妹些錢財,妹妹裁幾件新衣如何?妹妹千嬌百媚,自是新衣來配。”
陸昀伸手:“這舊的,不要也罷,留給哥哥做個念想吧。”
羅令妤伸臂擋住身後伸來的手,惱道:“彆亂拿!虧你也是世家郎君,豈不知舊衣比新衣穿著更舒適的道理?”
陸昀笑:“肯理我了?”
他從後擁她,她有些躲避的意思,讓他心裡發沉。陸三郎對旁的女郎沒有耐心,他從不用去討好人。對羅令妤,陸昀的耐心底線放低再放低。她不肯,他仍是坐了下來,從後抱住她腰,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這姿勢之曖.昧,以前也未曾有,陸昀是越來越放得開了。羅令妤卻百般不願,他清涼的鼻梁蹭著她脖頸,她雖然麵容被染紅,臉卻一下子扭開,身子也儘力向遠離他的方向偏。
陸昀臉色難看下去。
沉默了半天,他才繼續溫溫地笑,手裡搓著她,口中柔聲細語:“又怎麼了?我哪裡又得罪你了,嗯?小矯情是情趣,矯情太過可不……”
他話沒說完,懷裡的女郎卻一下子炸了。
羅令妤跳起來,推開他,與那沉下臉的郎君拉開三步距離。陸昀坐在榻上,眸子幽黑地冷眼看她。羅令妤則扶著腰,身量婀娜。在陸昀發火之前,羅令妤先冷笑:“我就知道,你一貫如此。一貫以為事情就算解決了。”
陸昀心裡厭煩無比,臉上就帶出了點兒影子。
陸昀手扶額頭,偏頭看她:“沒解決麼?昨天不是哼哼唧唧,哭著‘哥哥饒命’,滿意的很麼?”
羅令妤漲紅了臉:他這葷話!
她惱道:“那才不是我的真心話,分明是你鬨的。你每次都這樣,但凡你我意見不和,你都用這種方式解決。我每次不讚同你,你每次不想聽我說什麼,你就來磨我,親我……”
陸昀一頓,想了下好像確實是這樣。
他這人一貫不愛聽彆人提意見,不愛聽人拒絕自己。於羅令妤身上,便是她每逢抗拒,每逢不聽他說話,他就親一親,抱一抱,蹭一蹭……
陸昀麵上浮起了笑影。光落在睫上,顫巍巍,再蕩在黑色瞳中。他似笑非笑:“你不喜歡,嗯?”
羅令妤:“你哪隻眼睛看到的我喜歡?”
陸昀眉挑了下,那眼神意思分明: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妹妹你沉迷的樣子,嘖嘖……
羅令妤羞得無法,在他挑眉時,她就被勾得心一癢。她氣得跺了跺腳,睫毛顫抖,說了實話:“……我隻是為色所迷而已。”
陸昀聲音拉長:“哦……那也夠了。”
不過是絕代佳人,各取所需。
羅令妤看他那眼神,就連忙道:“我隻是被你勾引,我心中未必認同你。”
陸昀不在意:“不過是親一親而已。”
羅令妤微崩潰:“你那是普通的親一親麼?我要是鳥,你恨不得把我全身掉個個兒,把我身上的毛拔掉不夠,你還要再抖兩下好不好?!我都要被你抖禿毛了!“
陸昀彎唇:“……”
他手段一貫纏綿悱惻,溫情多憐。當他抱著她,若有若無地與女郎呼吸相貼,親她的脖頸,聞她的耳後,吮她的鎖骨……那種暗火燒著的感覺,女郎如何招架?羅令妤是哪怕心中提醒自己提升段數,一到陸昀麵前,就忍不住被他牽著走。
怪她確實喜歡他,確實為色所迷。
羅令妤這樣的話,卻是取悅了陸昀。他勾眼,桃花眼多情,向上飛揚時,眼中流光徘徊,瀲灩勾魂。陸昀拄下巴聽得專注:“多謝妤兒妹妹誇我吻技。”
羅令妤:“……哼!”
她心中想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仗著比我多讀兩本葷書而已。待我、待我……遲早讓你伏在我身下,聽我調遣。
陸昀雖然口上調笑,心裡卻明白羅令妤的意思了。她是覺得問題根本沒有得到解決,他隻是拖延時間罷了。是以她仍要走,仍要不理他。陸昀歎了口氣,臉上神色微淡——這麼點兒事,反反複複,他是真覺得煩。
若是以前,女郎如此糾纏,陸昀隻一聲不吭,掉頭就走便是。
羅令妤垂目,判斷著陸昀的神情,判斷他的底線在哪裡。她不能任由凡事聽他的,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她就沒有話語權;她也不能太過分,小矯情是撒嬌可愛,太過矯情,真讓陸昀生厭了,那又是不知道得何時才能和好了。
聰明的女郎,應該把握住這個度。
陸昀知道她想要什麼了,卻是沉默半天,撩她一眼。羅令妤被他看得茫然,獨見他撩袍起身,悶不做聲,這樣就掀開厚氈簾出去了。帳中一時就丟下了羅令妤一人,讓女郎麵色青青白白,咬住唇。這一次,淚水是真的盈了睫。
她心中委屈又生惱,受不了他擺臉色,一下子撲到榻上,嚶嚶哭泣:“有什麼了不起!誰稀罕你……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日後我再不理你了!嗚嗚嗚……混蛋陸昀,嗚嗚嗚……”
陸昀再掀簾進來,便見她趴在榻上哭,還聽她嗚嗚咽咽地大罵他。陸昀腳步緩住,一時心疼她哭得肩膀發抖的樣子,一時聽著她哭哭唧唧竟覺得可人憐愛。陸昀將東西放下,坐下來笑著從後把她摟抱回來,手指揩她的眼角淚痕,調笑道:“嚶嚶,你怎麼又在背後罵我?我一日被你罵八百遍吧?”
手指擦不夠眼淚,他又拿袖子去擦。看她嗚嗚咽咽、肩膀一顫一顫,眼睛、鼻子全是水痕。而且……哭得妝花了。平時總逗羅令妤妝花了,讓她緊張;但她真成了小花貓,他卻不說。陸昀忍耐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彆過了臉。
羅令妤立刻捶他肩,崩潰:“你在笑是不是?你是不是在偷笑?!人家氣死了,你還笑得出來!”
她噘嘴,幽怨無比地瞪他。又轉而摟住他脖頸,將眼淚往他頸窩蹭。羅令妤到底是小手段不斷,知道陸昀去而複返是什麼意思,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知道男女相處之道,她越是蹭他嗔他,摟著他依偎他,他才越喜愛她。
女郎又嬌又俏,美豔魅惑刻入骨髓,勾他心神。
惹得郎君俯眼,握著她手,親吮她的手指,得女郎“嚶”了一聲。陸昀心裡其實知道她那小心思,卻到底被她撒嬌撒得心情好了起來。一手摟著她,一手拿過自己取來的紙遞給懷裡淚眼婆娑的女郎看。陸昀伸手捏她的鼻子,力道不輕:“沒良心的,我為你寫點兒東西,你倒在背後罵我。”
羅令妤抽抽搭搭,努力抑住了故意惹他心疼的淚水,揉著眼睛去看他遞來的紙。紙上墨跡未乾,筆跡龍飛鳳舞,這一筆好字,書法大師之作,一看便知出自名士陸三郎。羅令妤心中砰砰,傾慕了一番未來夫君的藝術涵養後,才去看他寫了什麼——
陸昀在紙上寫了針對二人的兩條規定。
第一條,他絕不拿生死問題開玩笑,日後再遇此事,絕不隱瞞,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第二條,羅令妤日後不得在眾人麵前給他難堪,打他的臉麵。有事可以私下鬨,不能在外人麵前讓陸昀丟人。
羅令妤看得認真,手中被塞了兔毫:“若是答應,就簽字吧。日後我們照著約定行事,這種問題,再不要吵了。”
羅令妤心中滿意,看到他早已簽了名,她才在跟在後頭簽字。她簽字時,陸昀俯著眼皮子看她,目中浮起寵溺笑意。她寫完字,紙被撕開,二人各自留了一半,這才雙方皆滿意。羅令妤達到目的,看陸昀便怎麼看怎麼順眼。
想她怎麼這樣幸運,喜愛的郎君不止才情出眾容貌出色,他還知情識趣,一點就通,不必她說半天,他都不知她在氣什麼。
摟著郎君脖頸,羅令妤仰起臉,溫柔密語:“雪臣哥哥,吵了一早上,你頭疼不疼,你餓不餓?我給你加餐吧?就給你一個人做,旁人都沒有的。雪臣哥哥不喜歡和彆人分享東西,你喜歡獨份的東西,我知道的。”
美人仰目殷切而望,本該賞心悅目。但是她不知,她哭得暈了妝,臉上紅一道黑一道,黏黏糊糊。陸昀還這樣壞,看到了也不說,隻在自己心裡悶笑,忍得肩膀顫抖。陸昀一本正經道:“多謝妤兒妹妹體貼,那就去吧。”
羅令妤歡喜“嗯”一聲,也不收拾包袱了,起身與他親了一下,就娉娉嫋嫋地出去。陸昀坐在帳中等候,低垂著視線,果然過一會兒,聽到外麵腳步聲奔回來,某人氣喘籲籲,女聲怒極:“陸昀!你給我出來——”
知被人發覺,陸三郎笑倒在榻上:“哈哈哈……”
……
在眾人看來,陸三郎和羅女郎吵架後,兩三天後就詭異地重新好了起來。羅令妤不再說要下山了,重新扮演她那溫柔小佳人的形象,在軍營中對人噓寒問暖。陸三郎和羅令妤如膠似漆,讓人詫異無比,聊閒話時,就有將士好奇地問陸三郎是如何討得女郎歡心的。
陸三郎避而不談。
他那沒臉沒皮的事,自然不會讓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