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直接為楚楠出謀劃策。
晉平長公主這件事, 是家事, 卻也與政事相關, 她如果貿然說話,恐怕有乾政之嫌。她這時候跟楚楠正蜜裡調油,他自然不會對此有意見。可日後,若是楚楠提防起來, 難保這一舉動日後不會成為她一個致命的罪行。
既要解決這事,又不能給自己落個插手政務的話柄。
心頭微動, 範雪瑤素腕微搖, 坐到楚楠身邊, 隨意地擺了擺紈扇,呶著嘴兒氣哼哼地說:“公主與駙馬雖是夫妻,可在其上亦是君臣。公主心善,方才恪守婦道, 不以君臣之禮要求駙馬。所謂君臣有彆, 這說的可不光是官家與眾位大臣。駙馬畢竟是皇親國戚, 須得謹言慎行, 方能為天下表率。”
楚楠眼睛漸漸亮起來。
範雪瑤渾然不覺似的繼續嗔怒斥道:“況且公主下降蕭駙馬, 隨降而去的便有不少媵妾,若為傳宗接代, 媵妾便能效力。若是為了美色,堂堂駙馬, 皇親國戚, 豈可貪花戀色, 有損皇室威儀?且那些婢妾不敬主母,是為有違婦道,不敬公主,是為犯上,這等不義之徒,豈可寵幸?今日晉平公主病重,其一錯是那些婢妾有違尊卑,然而婢妾卑微,若不是蕭駙馬縱容,她們又怎敢觸犯公主?”
義憤填膺地說完,範雪瑤眼眶一紅,旋即哽咽道:“公主實在命苦,所降非人也。今日是乳娘來信告發,若乳娘沒有告發,還不知此人要將公主迫害到何等地步?”
楚楠見她忽然哭了起來,顧不得細思,連忙哄她道:“怎麼就哭起來了?我這不是要為晉平做出主了嗎。”
“我也、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嘛。”
“這世上千難萬難,難不過女子。”
範雪瑤搖了搖頭,避開他伸過來想要為她擦去眼淚的手,微微半側著身子,含淚抽泣道:“幼年時剛會走就要學女工,針刺的十指都爛了也隻裹層紗布繼續。稍大點兒,又要跟著傅母練儀態,舉凡手抬高了點兒,步子邁大了點兒都要挨罰,輕則餓肚子,重則抽小腿。這還不算苦的。”
擦了擦眼淚,範雪瑤又說:“最叫妾難受的,是逢年過節兄長們都出去玩兒,看花燈看遊船,妾卻隻能在二門裡望眼欲穿,不知有多羨慕。閨閣十四載,邁出二門的次數妾一隻手都數的出來。再大了點,又開始愁以後的歸宿,苦習詩書女工,不過是為了嫁個良人,得個好歸宿,日後能夠夫妻琴瑟和諧,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可這婚姻大事,偏又由不得女兒家做主,是一生幸福,還是一生淒苦?每每想到這裡,也隻能求神告菩薩,保佑一點自己。”
說罷,她噙著眼淚淚眼朦朧地望向楚楠,呢喃道:“妾有福氣,做了官家的嬪妃,又僥幸得了官家憐惜。可是晉平公主呢,金枝玉葉的堂堂公主,閨閣時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誰不羨慕?不過數年時光,隻因所嫁非人,便連個賤妾都能給公主氣受。尋常婦人遭遇此事,還能尋娘家求助,可為了皇室顏麵,公主卻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忍氣吞聲,豈不令人悲痛?”
楚楠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有些事他不想還不覺得,一旦想到了,氣憤惱怒就都來了。
他和晉平一母同胞,晉平又是個沒有威脅性的公主,沒有矛盾和競爭,關係自然和諧,有一定的親情存在。不過畢竟男女有彆,雖是姐弟,平時生活不在一起,他忙於讀書學習,晉平又生活在內宮,所以不是很親密。等他稍大點,晉平就出嫁了。
因為這些,雖然知道晉平這樣的遭遇,他生氣是生氣,卻並沒有那種感同身受的悲憤感。
然而範雪瑤聰明地選擇剖析自己,用自己的經曆和心態,以及眼淚來告訴楚楠,晉平遭受的究竟是怎樣的苦難,這些年裡,她又是多麼的悲痛絕望。
楚楠喜歡她,她掉一滴眼淚他都心疼,又聽了她這些話。換位思考一下,便對晉平的苦難體會的更深刻一些。
晉平是他,堂堂皇帝的同胞姐姐,於情於理尚了公主的駙馬都得善待於她,就像瑤娘說的,若是因為子嗣,媵妾就能生,就算晉平不能生,將媵妾之子抱養膝下,也名正言順。
可蕭詩根本就是荒淫玩樂,蓄養眾多美妾,當著公主的麵就敢調戲姬妾,言行放-蕩。
想到乳娘信中所言,蕭詩的好友勸誡他姬妾為褻玩之物,莫要寵妾壓妻,但蕭詩並未放在心上,依然胡作非為。在公主生病時不但不照顧公主,還與婢女在一旁尋歡作樂。晉平病重,皆因他而起!
這等行徑,將公主的尊嚴置於何地?
將皇室,將他的威嚴置於何地?
範雪瑤見時機成熟,嗚咽著說了一句:“在爹娘膝下時如珍似寶,嫁出去就像野草一般任人踐踏。妾將來寧可再也不生孩子了,也不願生個皇女受這等屈辱苦難!”
若不處置他,皇室威嚴難存!
楚楠頓時狠想,將來他的公主亦要下降的,若不從現在立起他的態度,將來若是他的女兒也遭受晉平這樣的遭遇,豈不悔之晚矣?
想到瑤娘與他的公主,定是冰雪可愛,惹人疼惜的。
瑤娘這麼愛護子女,若是將來他們的公主被駙馬這般折辱,豈不是等同剜瑤娘的心嗎?
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赦免!
心裡打定了主意,楚楠心頭驀然鬆快了,見範雪瑤正側對著他抹著眼淚,哭的耳根都泛紅了,忙一把摟著她安撫道:“這話怎麼能說?傳到彆人耳裡你命不要了?快彆哭了,這等惡人我一定不輕饒他。看看以後,誰還敢冷待我們皇室公主!”
範雪瑤微微抬起頭,露出一張淚眼朦朧,頰泛紅暈的臉龐來。好似梨花帶雨一般,美的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痛。
她抽了抽鼻子,可憐兮兮地望著楚楠,哀求道:“將來,妾若是生了皇女,官家千萬不要將她下降到太遠的地方去好不好?就讓她下降京都裡的郎君吧,讓妾能偶爾見她一麵,免得日後叫人磋磨了,受了委屈,妾這個生養她的人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