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狂雨過後,兩人都感到餓了,範雪瑤吩咐道:“放桌兒,擺膳來吧。”
少傾,就是齊整肴饌拿將上來,擺了兩桌兒,幾樣暖鍋兒,並三十幾樣細巧各樣菜碟兒,幾樣鮮物兒。俱是說不儘的食烹異品,果獻時新。這年節鮮果少,又是在冬天極寒的北方,也就宮裡頭能在這時候這樣享用鮮果。柑子、桔子、無花果、林檎。
看著那散發出馨香之氣的新鮮水果,範雪瑤就覺得格外口乾舌燥,吩咐侍膳的宮女道:“剝個柑子來。”
小宮女挽起袖子,露出一雙潔淨的素手,拿起一個飽滿形美的黃柑子,先剝去皮,果瓣一絲沒曾觸壞。她正要撕去柑絡,範雪瑤叫止道:“柑絡彆撕去了,那是可以清熱去火、理氣消滯,如今吃著正好。”
於是小宮女便不撕去柑子絡,隻將柑子一瓣瓣掰了,以描金靈芝雲瓷碟兒盛了,呈給範雪瑤享用。
楚楠神情溫柔看著她,笑道:“這些你竟也懂?”
範雪瑤徐徐說道:“宮中飲食一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嘴角笑容微深,凝望著楚楠的眼眸透徹如琉璃,瞳孔美麗的如同黑色的珍珠。除了孩子,真的難找到這般漆黑的眼眸了,看著人時,總令人感到純真,美好。
“這樣造出來的膳食,吃起來確實美味,隻是過於精細了,反而會令最後的菜肴少了許多營養。其實許多蔬果,根莖果皮其實也含有許多營養。隻是吃起來不適口,於是就被拋棄不用了。”
範雪瑤和聲說道,自己吃了一瓣柑子,而後拈了一瓣柑子喂給楚楠:“官家愛吃肉,冬季又天乾氣燥,應該多吃一些鮮果,這柑子甚是味美甘甜,嘗嘗。”
楚楠笑吟吟地吃了,覺得果然滋味十分甘美,正好暖鍋兒滾燙的,吃著雖然熱乎,可心裡頭難免有些燥。再吃些涼絲絲的鮮果,正好解渴又降熱。便命宮女剝了滿滿一盤備著。小宮女素手剝好,還在金盤內擺成漂亮的寶相花,光看著就十分賞心悅目。
兩人說說笑笑,用過晚膳,就到榻上坐著打雙陸耍子,閒談間,楚楠問起範雪瑤今日在皇後處筵席吃的雙頰紅紅的。範雪瑤鼓著兩腮嘀嘀咕咕的說道:“說起來今日是妾平生酒吃的最多的一回,才到暖房就吃了一大杯酒呢。”撒嬌似的,嬌滴滴軟綿綿的。
“哦?怎麼一回事?”
她可是很難得露出這般孩子氣的模樣,剛進宮時還愛撒嬌撒癡,生了孩子之後就很少這樣孩子氣了,叫楚楠看了心軟的不得了。同時好奇心也頓上心頭。
“還不是長孫昭容。她曾幾次請妾去吃茶酒,因為不擅飲酒,便推辭了。旭兒大起來,更舍不得離了人。今日赴筵,可叫她拿住了,硬攮妾罰酒三大杯,好說歹說才改到一杯。”範雪瑤話是埋怨,卻是不甚在意的說道,臉上又帶著笑。
範雪瑤在楚楠心裡的印象就是軟和溫柔,和誰都是笑吟吟的。換言之,就是好欺負。所以聽了這話,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倒是範雪瑤說的有趣,他聽了饒有興趣,原隻是隨口一問,這又細問了幾句筵席之事。
範雪瑤大概是真的喝醉了一回,神經鬆懈了,笑容軟軟的,有幾分小女孩兒的撒嬌氣:“在彆苑的嬪妃都去了,聖人操辦的甚是盛大,端的金碧彩霞交輝,花簇錦筵,歌舞彈唱,比之宮宴也不差了。”
楚楠不怎麼在意的模樣,隨口說了句:“哦?果真如此,聖人也是有心了。”
見他不感興趣,範雪瑤微微一笑,沒繼續誇讚這場筵席。
忽然想起什麼,範雪瑤濃密的睫毛好似蝶翼般扇動,隨口說道:“聖人身邊養了個鄭娘子,冷眼瞧著生的甚是標誌,聽說還知書識字。筵席上鄭娘子彈唱了幾曲,聲清韻美,甚是悅耳動聽。服侍聖人殷勤伶俐,細心備至,想必是聖人心愛的人兒。”說著,抬眼向楚楠笑了笑,神情與平時一般無二,一雙美眸柔媚的要滴出水來。
範雪瑤的眼睛生的極好,一雙桃花眼偏生的又大又亮,水汪汪的,漂亮嫵媚。笑著凝視著人的時候,真個好似含情一般。又透著少女的單純爛漫。好似小貓一樣,叫人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楚楠愛極了她這一雙秋水明眸,被她一望,心就軟了。
有時他自己也奇怪。他堂堂個皇帝,哪裡來的這麼多柔情蜜意,把他一個鐵錚錚的男兒郎變作了個情癡。恨不得把一腔心肉都與了她。
打過雙陸,楚楠命人把書房鋪設齊整,與範雪瑤一起過來。隻見裡麵擺設床帳屏幾、書畫琴棋,瓶插紅梅,盆栽翠竹幽蘭,東牆一壁書櫃經櫃,靠窗書案上筆硯具備,極其瀟灑。那裡燒了地爐,地平上海放著黃銅火盆,地上鋪著紅錦毯,焚炭熏香,書房內氣暖如春。
牆上掛的畫卷又換了,現在書案後懸掛的是一軸前朝名家所作的《雪溪圖》,倒不是什麼大畫師,隻是這位名家開創了新的畫技,頗為新穎奇巧。楚楠陪她欣賞點評了一會兒,側首笑道:“不若紅袖添香,與我作幅畫?”
“好,十分樂意。”
於是,範雪瑤洗淨雙手,取出描金螺鈿香匣,將爐瓶三事一一擺上書案,點燃小炭放進龜雕玉香爐,掩埋上細香灰,戳些孔眼兒,放上銀葉隔火。最後才取出小香盒,一打開,頓時一股幽香溢出。從裡邊取出一丸梧桐子那麼大的,散發著幽幽異香的小小香丸。
楚楠望著這紅袖添香的美景,一邊攤平畫紙,壓上牙獅鎮紙。在心中描繪了百十遍,閉上眼睛也能重現出這幅景致,方專注畫了起來。
範雪瑤添好香,蓮步輕移來到楚楠身側,微微歪頭看著那在潔白的畫紙上慢慢浮現的《美人紅袖添香圖》,唇邊笑容益發的嬌媚迷人。濃情蜜意,彼此眉目顧盼留情,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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撚指數過幾日,楚楠這晚往皇後寓處去了,範雪瑤在榻上陪楚煦玩耍著,一麵等擺晚膳。
畫屏等人在旁侍立著,因那日筵席畫屏也在,親眼目睹鄭香兒粉麵勝春,妖嬈動人,猜想皇後不日就會將鄭香兒引獻給官家,興許現在已經麵見上了,不由心下揣揣。
對範雪瑤說道:“娘子,那鄭香兒妖妖嬈嬈的,不似個良家女子,聖人養了她,莫不是指望牢籠官家的歡心?”
範雪瑤不奇怪她會說這樣的話,這幾日畫屏暗氣暗惱,煩惱憂戚,漸漸的茶飯都懶待吃了。今日楚楠往皇後那邊去,她坐不住也正常。
範雪瑤思忖著,慢條斯理地說道:“當是這般打算的,不然也不會猛不丁地冒出個養女來。之前從未聽聞過她的名兒,更不曾見來彆苑的人裡有她,該是來彆苑後才養在身邊的。打扮的也不似好人家好娘子,說是養女,卻上了頭,還叫筵席上與眾人彈唱。哪家養女是這般養的。”
畫屏聽了範雪瑤的話,更是煩亂在心中,噥噥喃喃道:“還是聖人呢,從來隻有嬪禦養來侍奉官家,尚且遮遮掩掩的。她怎地也做這般媚上之舉,大喇喇叫出來與大家彈唱,生怕彆人不知道她有什麼打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