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膳房做了什麼?”範雪瑤抿了抿鬢發,好像有根亂翹的頭發絲兒撓的她耳朵癢癢。
畫屏看向小膳房送來的那桌兒肴饌,口中報出菜名兒:“雜菜雞汁羹、魚羹、旋炙豬皮肉、炒鱔絲、三鮮筍炒鵪子、燒田雞、雲夢豝兒肉臘、小雞燒鬆蕈、枸杞木耳炒淮山藥、炒豆皮絲、落花生拌菠菜。”
事先小膳房已經來問過她今天午膳的菜單了,這都是她點的,沒有差錯。
楚煦剛喜歡上玩沙畫,趴在地上弄的一地沙子,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巧巧過來,一見,忙道:“官家和娘子叫傳膳了,快些伺候大皇子更衣,過去用膳。”
春蝶、散花她們聽了,忙上手服侍他脫衣裳,略撣了撣小袍子,抖落一地細沙。楚煦認認真真拿著花香皂搓在手上,仔仔細細把一雙灰撲撲的小肉手洗的乾乾淨淨。宮女們又端來一盆乾淨的溫水,跪在地上掇著,他緊緊閉上眼睛,把小臉埋進去,屏住呼吸,口中發出嗚嗚的哼聲,飛快地搓洗自己的臉蛋,把自己憋的直喘粗氣。
等他換了身乾淨的袍子過來時,範雪瑤和楚楠已經用起膳了。
他嘟起嘴巴,不開心地說:“爹、娘好壞,不等我就吃。”
範雪瑤抿唇壞笑:“誰讓你來的這麼遲?我可是一早就讓巧巧去找你了。”
“我要洗臉洗手,還要換衣裳,很忙的!”他用力點頭,用來表達自己的‘忙碌’。
範雪瑤笑容更深:“可是,如果你安排好了玩耍的時間,就不會這麼趕了。”
楚煦期期艾艾,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想不出辯駁的話,隻得鼓著腮幫子,悶不吭聲地手腳並用,費力地爬上範雪瑤讓木匠特地為他製造的高腳椅子。腳還從楚楠身上擦過。
楚楠看了他一眼,伸手撣了撣袍子,可沾上的一點灰痕卻並非用手撣就能去掉的。
“下次腳朝外麵。”
剛爬上高腳椅子坐好的楚煦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親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範雪瑤含笑道:“剛才你的鞋擦到你爹了。”指了指楚楠身上袍子臟掉的地方。
楚煦低頭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道痕跡。又抱起小短腿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嗯,是他弄臟的。
“知道了,下次不會了。”他乖巧的認錯。
知道楚楠性喜乾淨整潔,雖然其實楚煦的鞋並不怎麼臟,但他依然感到身上不自在。範雪瑤拿過一旁用膳時,備著擦手用的濕手巾,彎腰撩起楚楠的袍子,在那並不明顯的灰痕上擦了擦。隻是灰罷了,用濕布擦擦就乾淨了。
楚楠伸手拉她,聲音溫柔道:“不用擦,你吃飯,一會用完膳我再換一件。”
範雪瑤搖搖頭:“沒事,這點子痕跡,擦擦就好了。你瞧,已經沒了。”濕手巾是擰乾的,擦上去那一點潮濕的痕跡一下子就乾了。露出袍子原本寶藍色地柿蒂紋的絲綢麵料,已經完全看不出來臟掉的痕跡了。
兩人繼續用膳,楚煦是個能吃的孩子,一會兒讓宮女給他舀魚羹,一會又要搛菜,紅潤的小嘴動個不停,眨眼就吃下去一大碗飯菜。要不是他平時也愛玩耍,活動量大,就憑這飯量,他準是個小胖墩。
楚楠見他食欲很好,飯量見長,心內是樂見其成的。
他小時候就是飯量小,因為膳食不合口味,每天總是不想吃,以至於童年時期都是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弱,學習騎射時委實吃了不少苦頭。長子這麼能吃,又能玩會跳,今後定是能健康活潑的長大,長成一個身體健壯的郎君。
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不愛吃的人,可是和範雪瑤在一起了,在發現原來自己也是能吃能喝的。以前不愛吃,隻是因為禦膳房做的不是他愛吃的罷了。
範雪瑤搛了一箸炒鱔絲,送進楚楠碗裡,這盤炒鱔絲是熱油爆香薑蔥蒜,再以醬油、些許砂糖、料酒爆炒鱔絲而成,以胡椒粉調味,最後撒上青蒜段出鍋。濃香撲鼻,鱔絲嫩滑,讓人食欲大開,伴著米飯吃非常的下飯。
楚楠很喜歡吃濃濃油赤醬的菜式,吃著滑嫩鮮美的鱔絲很喜歡,連連下箸。
隻是口味重的菜吃多了,不僅會膩,而且不健康。所以範雪瑤不時給他布些炒豆皮絲和淮山藥木耳等清淡爽口的過嘴。
楚煦也喜歡鱔絲,可範雪瑤考慮到爆炒鱔絲又是鹽又是醬的,鹽分過多,而其他肉類肴饌也是多鹽分的,他不能攝取太多鹽,所以隻讓他每樣菜吃一點點。不過他畢竟隻是個三歲大的孩子,這麼多菜,每樣吃一口也夠了。
“這個好吃,娘,這是什麼?”楚煦吃了許多肉,心想自己該吃些蔬菜了,就讓宮女給自己搛了些綠油油的拌菠菜,裡麵的落花生他是第一次吃,之前他太小,範雪瑤怕他會過敏,一直沒敢讓他吃。前兩天試著叫他吃了加了一點兒花生粉的酥糖,沒過敏反應。這才放心。
他咀嚼著酥脆噴香的花生米碎碎,圓圓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範雪瑤看了一眼,知道他吃的是花生米,笑道:“是落花生的果仁,喜歡吃嗎?”
楚煦腦袋點的好似小雞啄米似的,嘴裡的剛一吃完,又抓著銀匙去撈碗裡的花生米碎碎。
範雪瑤彎起桃花眼,親自給他搛了兩顆花生米,碾碎了送到他碗裡,一麵叮嚀:“喜歡吃也不能吃太多哦,落花生油脂多,不易消化,吃多了會腹瀉的,所以吃幾顆就好,不要多吃。”
“好。”楚煦乖巧點頭,吃起來更加仔細,充分享受了花生的美味才咽下去,等碗裡的吃完,果然沒有再讓宮女給添了。
比起父子兩人大口大口的吃的很香甜,範雪瑤就要吃的慢多了。
她從懷孕起,小廚房的用度就囊括了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什麼珍稀食材都送來了。都想讓她多吃點,把身子養的豐腴有肉,好生下個白白胖胖的皇子。然而她根本不敢多吃,要知道這時候吃的多了,肉不光長在她的身上,孩子也會長大。一旦胎兒過大,她難產了,這年頭就是死人的事。
她隻能在維持自己的體重不增加太多的情況下,儘量保證自己營養攝取充足。每天堅持讓自己把蔬菜、肉、魚、豆製品都吃到,甚至每天飲用一碗羊奶。隻不過,每頓隻敢吃到八分飽,而且一口一口都是慢嚼慢咽的,飯後還會去散步。還會做瑜伽來舒展筋骨,增加活動量。
現在雖然三哥兒生下來了,可是為了恢複身材,她也不敢放縱吃喝。吃的慢一點,細細的咀嚼,能增加飽腹感。
楚楠早就習慣了她細嚼慢咽的習慣,自己吃飽了,就在旁邊看著她吃。不時替她搛菜盛羹。
他不斷的搛菜,完全毀了自己隻吃八分飽的計劃,範雪瑤隻得找個理由讓他忙活:“官家陪旭兒玩會兒罷,這孩子吃這樣多,不活動活動,一會兒午睡該積食了。”
楚楠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在破壞範雪瑤保持好身材的計劃,匆匆漱了口,擦把臉,就笑嗬嗬地抱起楚煦就去外麵玩耍去了。
等他走了,範雪瑤就放下了碗箸,畫屏看向她的臉:“娘子,不再接著用些了嗎?”
範雪瑤搖搖頭,道:“不了,今兒用的比往日還要多些了。”
畫屏咕噥道:“哪兒呀,娘子用的多是羹,碗裡可還剩了不少飯。湯湯水水,最脹肚子了。”
範雪瑤笑了笑,拿起手巾拭唇,纖纖食指淩空點了點桌上的肴饌道:“今天這兩盞羹不錯,雜菜雞汁羹尤其鮮香美味,若不是官家在,我都要澆在飯上吃了。把桌子撤到一旁,去和小廚房要些米飯來。趁還熱著,你們快些吃了罷。也不必到去下房了,就在這裡吃罷。那桌子上還有官家的禦膳,你們有想吃的,也可以掇去桌子上吃。”
畫屏見她是真的不想吃了,隻得答應了,讓幾個小宮女把飯桌抬到一旁去。一旁侍候的靈芸等人把飯後要用的物事掇了來,洗手盆、茉莉花香皂、擦臉巾、一個小托盤上放著一把玉柄牙刷,一盒牙粉。
範雪瑤用玉柄牙刷蘸著牙粉,仔仔細細地刷了牙,再以溫水漱口,嘴裡殘留的食物氣息頓消,感到清爽舒適,因為牙粉中有數種香藥的存在,所以嗬一嗬氣,便有異香撲鼻。
漱了口,洗了臉手,範雪瑤趁著楚楠正帶著楚煦在外麵玩耍,便抓緊時間下地走動,在殿裡麵不疾不徐地繞圈走,不時伸伸腿,展展臂,活動著長時間臥床而導致有點僵硬的身軀。
“坐月子可真是磨人,倒比生產還讓人難受。”她想著這些天躺在床上,既不能跳又不能玩的日子,真覺得仿佛坐牢一般,不自禁埋怨道。
畫屏一直在旁盯著她,生怕她突然腿腳一個無力摔倒,眼睛眨都不敢眨的太頻,聽了這話,接話道:“娘子現今才會說這樣的話,真要回了生產的時候,一準兒又要反口。這躺在床上,哪裡能比生娃還要來的難受?娘子那時痛呼不止,冷汗直流,奴婢可是到現在都曆曆在目!”
範雪瑤想了想,自己那兩次生產的經曆,不由點頭道:“真要到那時候,我真的很可能反悔。生孩子雖然時間短,可是這疼,也是真的疼。還一陣陣的,仿佛鈍刀子割人,拉來拉去地,半天要死不活的。倒不如直接一刀來的痛快。”
畫屏聽著她的形容,頭皮麻酥酥,白淨的臉蛋皺成一團,大聲求饒:“快彆說了。嚇的我皮上都一粒一粒冒疙瘩了。”
範雪瑤咯咯笑了起來,憐惜地說道:“這麼害怕的嗎?這可怎麼辦呢,再過幾年,你就該出宮嫁人去了。到時候,你再怕,還是要生兒育女的。”
畫屏臉紅紅的,又羞又喜,最後嘟著嘴道:“娘子愈發會揶揄人了……”心內想著,娘子既然會說這樣肯定的話,那肯定是決定了放她出宮的?也就是說,再過幾年,她就可以出宮了嗎?
雖然從前範雪瑤也說過這樣的話,可是畫屏心裡總是不敢抱有太多希望,害怕到時候希望成空,落得失望。
但是現在,娘子說的話如此的肯定,不像是玩笑話。所以說,她可以想著未來了嗎?
宮裡許多女人,都以成為皇帝的女人為目標。可是,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想做妃嬪,又有多少,其實隻是想有個歸宿,有個依托?
越是長大,宮女就越是能明白到自己和妃嬪的不同,不隻是地位,而是更隱晦而深刻的。妃嬪是有依仗的,她們生有朝廷養著,病了有藥吃,死了也有朝廷安葬,皇陵有她們的一席之地,死後還有祭祀。
可是宮女就不同了。
她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何處。很可能辛辛勤勤做幾十年的活,到死都是完璧之身。老的頭發花白,再做不動活了,被送去堂子裡等死,死後燒了一捧骨灰,隨便埋在郊外哪片土裡,連個墓碑都沒有。
這樣子的未來太恐怖了。所以她們宮女都不甘心自己會落得這樣的將來,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努力想要搏個出路來。怨不得許多宮女都期盼著能受到官家的寵幸,得到寵幸,哪怕沒有名分,那也是皇帝寵幸過的女人,在彤史上有記錄的,將來死了,好歹有個安葬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