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條彈幕(1 / 2)

顧休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又怔愣著,微微張合著唇瓣,疑惑地輕輕‘啊’了一聲。

然而下一瞬,她倏忽想起了自己在永樂殿內,為了阻止元容抬頭看到津渡,主動仰頭獻吻,親吻他的那一幕。

事後,她對此事的解釋是,殿內太黑了,她一緊張就容易激動,一激動就沒忍住。

所以,元容問得其實是……她想不想親他嗎?

顧休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臉頰這樣臊紅過,仿佛燒熟了的雲霞,泛著一抹豔麗滾燙的顏色。若不是還有話要說,她大概要十六計走為上計,當場遁走了。

若是按照津渡所言,元容該早就清楚了她主動獻吻,並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想要替津渡和顧月打掩護罷了。

那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問她?

難道,就是想親她嗎?

顧休休越想越是臉紅,連帶著微微瑩潤珠白的耳根也染上淡淡的紅,幸而夜色漆黑,他大抵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了。

“是有一點黑……”她看起來很鎮定的樣子,卻在說話時,被那輕顫的嗓音暴露了此刻慌亂的情緒。

剛說出口,顧休休卻有些悔了。

這樣說,豈不是在變相的告訴他——來親我吧。

倒顯得她似乎很迫不及待的樣子,天知道,她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思緒之間,元容已是朝她走近了。

許是因為他的腿修長,步伐邁得也很大,兩步就站到了她麵前,甚至連兩人呼吸間,從鼻息中噴灑的熱氣都能相互感受到。

他伸出手,將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在她的後腦勺上,指腹下是烏黑而柔軟的青絲,兩人視線相對,那雙清澈的淺瞳中,毫無防備映進了他的麵容。

他微微俯下了首,卻又在那片溫軟的唇前倏忽停住。她的肩膀下意識聳起,身子似是緊繃的弓箭,眸中隱約能看出來幾分慌張急促。

她清晨剛剛沐浴過,鬢發間,每一根發絲都飛揚著淡淡的清香,比長在宮牆裡的銀桂還要好聞。

從鼻息間噴灑出的溫熱氣息,縈繞在兩人之間,似是要將冬雪融化,滾燙又灼人。

元容的呼吸仿佛重了兩分,喉結上下滑動著,像是在努力克製著,許久,叩在她腦後寬大的手掌,緩慢地,輕輕放了開。

他黯著眸,向後撤了兩步,極快地撇開了視線,側著頭,嗓音低啞著:“往前走一走,孤叫人掌燈。”

說罷,元容便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亂,沒走了幾步,便又停了下來,似是在等她跟上來。

顧休休在原地愣了片刻,這一切來得太快,也去的太快,她甚至沒反應過來,元容已經撤開了身體。

等她回過神來,他就在幾步開外之處了——方才他撤開身體的動作極快,就像是有狼虎在追逐似的。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映在地麵上,宮牆上,被月光拉得很長。心跳仍在砰砰躍動著,似是錯了節奏,又像是跳進了她的耳廓中,那鼓動聲聽得十分清晰。

顧休休不由自主伸出了手,輕輕落在自己的唇瓣上:“殿下……”

他為什麼想親她,又為什麼突然不親了?

元容背對著她,微微暗啞的嗓音從喉嚨裡躍出:“嗯?”

晚風習習而來,暮秋是有些冷了。

顧休休打了個寒顫,似是從恍惚中走了出來,意識到自己方才險些將什麼問出了口,連忙打住:“……沒什麼。”

她快步跟了上去,元容帶她進了禦膳房的院子,此時已是掌上了燈,燈火通明,禦膳房中時不時傳來些大火烹炒菜時,鍋鏟碰撞鍋底發出的聲響。

竟是莫名的有些溫馨。

顧休休雖然冷靜了下來,卻還是有些懵,她不明白元容的舉止都是什麼意思,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便隻想趕緊將話說清楚,而後逃回皇後身邊去。

“殿下,我昨日做了一場噩夢。”她的嗓音輕柔而平和,許是怕隔牆有耳,刻意壓低了些:“可能有些荒謬,但那場噩夢實在太過真實,我夢到殿下在太後誕辰當日,被獻舞的士族女郎們中的一人執劍刺傷……”

“那人似是西燕的刺客所扮,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瞞天過海換成了王家女郎的模樣——便是那個叫王雯的女郎。”

“我醒來後,本覺得這隻是一場夢罷了,不可信。今日與皇後娘娘一同去蘭亭苑,見過那王家女郎後,卻是覺得王雯甚是古怪,不像剛及笄的年青女郎,倒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

顧休休點到即止,不再往下說了。

她沒辦法告訴元容,自己能看見彈幕,更無法解釋彈幕是什麼東西。

古人大多信鬼神,她說自己做了夢,他就算是不完全信,大抵也會多加提防,心中多少有了警惕。

待她說完,元容頷首:“孤知道了。”

顧休休忍不住抬頭看他。

就,知道了?……就這麼點反應嗎?

她就因為說自己做了個噩夢,便專門將他喊過來一趟——她還以為他會笑話她小題大做,要不然就是他安慰她這隻是一個夢不會成真,又或者追問她噩夢的細節。

總之不會輕易相信她就是了。

可他聽她說了這麼離譜的事情,不但不質疑她,竟然隻是說了一句‘孤知道了’。

就仿佛她現在哪怕告訴他,自己是妖精變的,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她,並輕描淡寫地點點頭,說一句知道了。

顧休休唇瓣張了張,有些啞然:“……你相信我說的話?”

“相信。”元容簡短地回應了她的問題,唇畔揚著微不可見的弧度,轉過身,看向了她:“豆兒……或許,你是在擔心孤嗎?”

她回答的理所當然,不假思索道:“我當然擔心你……”

說出口後,顧休休又覺得多少有些曖昧,她頓了頓,補充道:“若是夢見爹、娘、阿姐或兄長如此,我也會擔心的。”

她本是想表明自己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但顯然這個補丁並沒有太多說服力,反倒讓元容輕快地笑了起來。

原來在她心裡,他已是可以跟她的爹娘兄姐相提並論了。

顧休休時常能看到他笑。

但這樣清朗暢快的笑聲,卻是很少見過。

仿佛往日那臉上的笑意都像是一柄麵具,不快時要笑,發怒時仍在笑,哪怕悲傷痛苦時依舊在笑。

至於為什麼要笑,大抵是習慣了。

左右他就算是哭,除了讓皇後那些親近的人擔心之外,也沒有分毫的用處。

可隻要元容在笑著,哪怕他身陷絕境,旁人也會覺得他過得很好——他還會笑,所以他定會好好活著,不會因戰敗謠言受到詆毀而崩潰絕望,不會因病魔纏身而喪失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事實真是這樣嗎?

他聽到顧家老夫人氣急敗壞地質問她,太子是什麼樣的人,說他害死了她的二叔父和大哥時,他的內心真的無動於衷,分毫沒有被刺傷嗎?

他整日穿著大氅狐裘,手捧暖爐,一下雨便會高燒昏迷,每天喝著苦澀難咽的湯藥,在痛苦的深淵中掙紮時,他從未生出過就這樣死掉好了,死掉就解脫了的想法嗎?

顧休休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支撐著元容活下來的,大抵是那孔明燈上寫下的心願——滅胡人,葬故人。

未能殲滅的胡人,未能安葬的故人,那是他不能現在就死去的理由。

她呼吸一窒,愣神看了他許久,直到笑聲消散了,才下意識道:“你笑起來很好看。但是,你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

嘴巴比腦子快了一瞬,就如此毫無遮攔的將話從心裡說了出來。可說完之後,她卻是覺得舒了口氣,仿佛這話早就該說了。

元容被她說得微怔,沉默著,濃密的睫羽垂下,將半邊側影藏在黑暗中。

這話的前半句,曾經有人對他說過。

母後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舅父說,你應該笑一笑,讓你母親安心。

外祖母也說,你這個年齡,便該像是同齡人一般,多笑笑。

這話的後半句,也有人說過。

那是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女娃,她說,你為什麼要一直笑。

她說,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呀。

她還說,你要是不會哭的話,我可以教你。

顧休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總覺得他似乎情緒忽然低迷了下來。她不由怨自己嘴快,隻顧得上自己痛快了,卻不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元容的處境。

皇帝不親近皇後,也不喜元容,如今王家看著貞貴妃失寵,蠢蠢欲動又想往北宮裡送新人。

元容雖然是太子,卻身體孱弱,又非皇後親生血脈,保不準王家生出旁的心思,讓新人撼動了皇後的位置,那儲君之位便也岌岌可危。

撇去這些不談,他命不久矣,現在或許已是能感受到病情在逐漸加重。她叫他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那他不想笑的時候,又不能哭,該怎麼樣才好?

顧休休往前了兩步,湊近了他,拽著他狐裘的一角:“我胡說八道的,殿下彆放在心上……”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似是情人間囈語一般,抬起炯炯有光的雙眸,神色中隱約帶著些祈求。

元容回過神來,見她這副模樣,垂眸低低笑了一聲:“隻是憶起了往事,一時分神。”

他抬起手,像是變戲法似的,從厚實雪白的狐裘中,取出了一包油紙包裹的桂花糕:“孤給你……和母後帶了些桂花糕,東宮裡的桂花樹開得不錯。”

她怔怔地接過了那包桂花糕,熱騰騰的桂花糕,隔著油紙都滲出了溫度。

顧休休總算知道他為何來得這樣快了,怕不是秋水讓人去喊他的時候,他正往北宮來,想要給她送桂花糕。

可他怎麼知道她正和皇後在一起……若是他來時桂花糕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送去給她和皇後品嘗的,那不應該分開裝成兩份嗎?

顧休休沒細想,隻當他是沒考慮到這一點,道了聲謝,便將桂花糕收下了。

其實她不怎麼吃甜膩的食物,倒不是她不愛吃,隻不過吃多了容易牙疼,永安侯夫人看她看得緊,不叫她多吃甜食。

她捧著油紙包,靠近鼻尖嗅了嗅:“這是殿下親手做的桂花糕?”

元容輕輕頷首:“是,隨手就做了。”

“對了,虎頭山二當家已是醒來了,軍醫替他接上了手腳筋,隻是接好後,手腳仍不如先前靈活。若是想下地行走或抬手取物,大抵是需要費些時間好好鍛煉。”

元容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其他山匪並著他們的家眷,皆是已經安置妥當。待此事風頭過去,孤會安排他們到孤名下的酒樓、茶坊、布坊,糧店等地方做活。”

顧休休沒想到他不但饒了那些山匪們一命,竟如此周到,甚至連他們提早送下山的家眷們都思慮到了,還為他們安排了一處生計過活。

雖然不一定比劫財要賺得多,但最起碼這是份正經的活兒,而非打殺掠奪,坑蒙拐騙來的不義之財。

更何況,顧休休覺得鐵牛和山子他們心眼不壞,若非是從平城逃難出來,卻不被洛陽城接納,走投無路被逼到了絕境,也不會上山為匪。

“多謝殿下。”顧休休指尖不禁捏緊了桂花糕外包著的油紙,感受到那滾滾而來的熱意,她猶豫著,問出了多日藏在心底的疑惑:“……隻是殿下,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

她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似乎是希望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為什麼要一直幫她,在她裝暈的時候抱她離開;在她身中春合散時替她遮掩;在她有危險的時候,暗中派出東宮裡的暗衛保護她;在她被貞貴妃暗算的時候站出來為她說話;又在她被劫走後,第一時間率人前往虎頭山救她……

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

“你是孤的太子妃。”

他的嗓音微微有些低,但仍然好聽,似是被曦光融化開的春日初雪,緩而輕柔,滲著絲絲縷縷的清冷。

顧休休怔了怔,心裡忽而閃過一絲說不出的情緒,似是惆悵,似是恍惚,又有些不是滋味,一股腦都堵悶在了胸口,酸澀難言。

隻是因為,她是他的太子妃嗎?

倘若換一個人呢。

若她不是太子妃,而成為太子妃的人是顧佳茴,是王軒,又或者溫陽公主,他是不是也會像對她似的,那般無微不至的關懷和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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