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條彈幕(1 / 2)

傍晚時分,各個宮殿都掌上了燈。

唯有貞貴妃所居的永賢殿裡漆黑一片。

雖說失了寵,被禁了足,但到底她的母族是陳郡謝氏,北宮中的宮婢和太監自然不敢因此苛待她。

永賢殿內時而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響,貞貴妃有些歇斯底裡地坐在地上,手中高高舉起一隻釉色纏花青蓮的花瓶,像是要將心中的怒火都泄在上麵似的,惡狠狠摔了出去。

隨著‘哐當’一聲脆響,花瓶摔在地上迸濺的四分五裂,碎片到處都是,那一直緊合上的殿門就在此時被人推開了。

貞貴妃幾乎是忍不住尖叫:“滾——”

立在殿門口頎長的身影,卻沒有動彈,像是沒有聽到她嘶聲喊叫,信步閒庭般悠然走了進來。

貞貴妃抬起淚痕滿麵的臉龐,手掌心都是黏糊糊的血,不知是不是砸東西時,用力過猛,將自己也給傷到了。

她定定看著來人,眼神微微滯泄,唇瓣哆嗦著:“謝……謝懷安?”

謝懷安停在她麵前,月光從半敞開的殿門間灑了進來,她看不清楚他的麵容,隻是見他蹲了下來,嗓音溫和:“是我,姑母。”

他取出一條細軟的綢帕,動作輕柔地裹住了貞貴妃血淋淋的手掌:“姑母何至於如此?”

“有謝家在,姑母的榮寵便不會少。”

貞貴妃神色呆滯著,緩緩搖頭:“不,你不懂……”

她如今失了聖心,將皇帝親手推得遠了。當信任一旦有了裂痕,那寵愛便會一去不複返,更何況四皇子那蠢物還擅作主張,綁走了整個北魏權貴家族的女郎們,連自家母族的謝家都給得罪了。

原本事情還有幾分轉圜的餘地,現在卻是被四皇子徹底搞砸了。

皇帝不會寵信她和四皇子了,那皇位也再跟四皇子無緣——便是皇帝不喜太子,最起碼太子文武雙全,有誌有謀,除了身子病弱些,性子寡淡些,幾乎無可挑剔。

不像是四皇子好似被人掏空了腦乾,隻為報複顧休休,竟然能想到勾結虎頭山山匪,將整個北魏家族勢力都得罪的法子。

貞貴妃覺得十分疲憊,她自詡精明聰慧,自小便是出類拔萃的人,在北宮這麼多年,不管是鏟除異己,還是為謝家拉攏人脈,勾黨營私,她從未出過一次紕漏。

哪怕是這一次,不慎栽到了顧休休手裡。她原本可以依靠苦肉計,用撞牆以死明誌之法,挽回皇帝的心。

若非是李嬤嬤之前擅自做主,將皇帝贈予她的珠寶,放進了賄賂永寧寺住持的珠寶箱子裡,她又怎會白撞了一次牆,苦肉計沒奏效,反倒被皇帝認為頗有心機,徹底冷待了她。

再加上四皇子的傾情助力,如今皇帝連踏進永賢殿裡,看她一眼都不願意了。

若她和四皇子成了一步廢棋,那謝家便會將他們當做燙手山芋一般甩掉,總之謝家最不缺的就是年青美貌又有頭腦的女郎。

大不了她垮了台,再往北宮裡送兩個謝家女郎,將她取而代之。雖說皇帝身體不好,但再生三五個子嗣是沒問題的。

到那時,便為時已晚了,她再怎麼挽回都是垂死掙紮了。

貞貴妃神色痛苦,緩緩抬起手,抱住了臉,似哭非哭,似癲非癲,將腦袋埋進了膝蓋裡,時而發出哭笑不明的聲音。

謝懷安看了她許久,緩緩道:“若侄兒能幫姑母複寵呢?”

她略顯破碎的嗓音,從膝蓋間隱約傳出:“還能如何複寵?這一盤棋局我已是徹頭徹尾的輸了……”

“這有何難?”謝懷安笑了一聲,似是漫不經心道:“隻需要一個替死鬼就好了。”

貞貴妃恍然抬起頭來:“……什麼意思?”

謝懷安輕聲道:“聽聞李嬤嬤前段時間,曾求過姑母將她弟弟從牢裡救出來?”

貞貴妃想了一會,頷首道:“是有過這事,但我當時沒幫上什麼忙,李嬤嬤的弟弟在賭坊中殺了人,剛好被卷進了一起凶案中……你知道,掌管刑獄的劉廷尉是太子好友,不受謝家管轄,從中轉圜幾日最後仍是無用功。”

說罷,她又補充了一句:“但她弟弟成日混跡在賭坊中,李嬤嬤跟她弟弟沒什麼感情。”

言外之意,李嬤嬤並沒有怪她幫不上忙。

謝懷安溫聲道:“這便是了。給永寧寺前住持送贓物的人是李嬤嬤,想要陷害姑母與前住持私通的人是李嬤嬤,從四皇子口中套出行宮暗道,借用四皇子身份與虎頭山山匪勾結的人也是李嬤嬤。”

“便是李嬤嬤讓姑母幫忙,姑母大公無私拒絕了李嬤嬤,她因此生恨,才想出如此歹計構陷姑母與四皇子。”

謝懷安溫柔的眼神,看得貞貴妃頭皮發麻。她並不是什麼善茬,更是從未優柔寡斷過,手底下沾染鮮血無數,光是北宮裡死在她手下的嬪妃,皇子又或是宮婢太監,屍骨都能堆出一座小山來了。

但李嬤嬤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家婢,她待李嬤嬤親如姐妹,進宮後這些年,李嬤嬤為她奉獻、犧牲了不少。

倘若按照謝懷安所言,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李嬤嬤頭上。那李嬤嬤作為謝家出來的家生仆,世世代代都是謝家仆人,李嬤嬤被處置後,她的父兄家人該如何在謝家再待下去?

若是做事做全套,那李嬤嬤的父兄家人都會被逐出謝家,流落街頭。

最後的結局,便隻有凍死、餓死。

謝懷安見貞貴妃神色怔怔,笑著問道:“姑母心軟了?”

“不是……”貞貴妃回過神來,抿住唇:“若是李嬤嬤不願意配合呢?”

“姑母啊,李嬤嬤怎麼會不願意呢……”謝懷安貼近了貞貴妃的耳側,輕聲喃喃道:“她可是四皇子的親生母親啊,世上哪有母親不希望兒子好的?”

貞貴妃瞳孔一縮,身子向後撤了下來,連手掌被地上的碎片紮傷了都不知,神色近乎惶恐地看著謝懷安。

他,他怎麼會知道?

當初她入宮後,謝家便催著她早日開枝散葉,但皇帝幾乎是夜夜寵幸她,她肚子裡也毫無動靜。

雖然明麵上她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其實私底下尋遍了名醫名手,服用了不少偏方湯藥,甚至連民間毫無根據的土方子都試過。

無一例外,不管怎麼調理,都是無濟於事,一連兩三載都懷不上子嗣。

皇帝還沒著急,反倒是謝家急了,譴人給她傳信,若是半年內再無身孕,就往北宮裡再送兩位年青的女郎。

貞貴妃沒了法子,她知道自己必須懷上身孕才行,若不然就會被人取而代之。

她好不容易得到皇帝獨一份的聖寵,怎麼甘心拱手讓人?

深思熟慮後,貞貴妃決定借腹生子——她不相信旁人,隻有李嬤嬤才是她的心腹,是一心向著她,絕不會背叛她的人。

於是她跪求李嬤嬤,替她生子。

李嬤嬤終是挨不住她的祈求,答應了下來,兩人提前預謀了半個月,將一切都籌謀好。

貞貴妃在屋子裡點燃了迷.情香,又特意與皇帝飲酒,將他喝到了微醺,待皇帝耐不住要與她行房時,她提出要玩些新花樣,用綢布覆在了他雙眼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皇帝的神誌早已被酒水和迷.情香摧毀大半,隻要能紓解不適,自然是任她作為。

貞貴妃便在這神不知鬼不覺中,換上了李嬤嬤與皇帝行房。

一連半月,她換著法子給李嬤嬤創造機會。有時候實在換不了人,她便會在事後,收集些龍液給李嬤嬤,而皇帝對此卻毫無所知。

在她不懈努力下,李嬤嬤終於有了身孕。

貞貴妃便趁著去永寧寺抄經禮佛為名,在永寧寺小住了半個月,期間到處搜集民間能人異士,給她造了數個假肚皮,從初孕到懷胎十月的肚皮都備好了。

回到北宮後,她便將自己有孕的消息透露給了皇帝,表示擔憂宮中嬪妃勾心鬥角,對她腹中孩子下手,希望皇帝也對其他嬪妃們雨露均沾,最近可以少來永賢殿。

皇帝大喜,根本沒有懷疑她彆有意圖,還覺得她甚是體貼,毫不善妒。

其實貞貴妃隻是怕皇帝在永賢殿待太久了,自己會露出馬腳。

她花重金買通了禦醫,糊弄過每次診脈,等李嬤嬤有些顯懷後,假借養胎之名,與李嬤嬤一同去了皇帝在外建的行宮。

直到李嬤嬤平安誕下了四皇子,她處理乾淨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不論是受賄的禦醫,做假肚皮的能人異士,接產的穩婆,還是一旁伺候過的宮婢們。

隻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緊的。

貞貴妃的手段足夠雷厲風行,又狠辣決絕,北魏上下,隻剩下李嬤嬤知道這件事情,甚至連四皇子自己都不清楚身世的秘密。

所以……謝懷安又是如何知道的?

謝懷安勾起唇,眸色有些譏誚:“姑母不會真的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無縫,不為人知吧?”

她唇瓣輕顫著,再沒有往日沉著冷靜的模樣,舌頭似是打了結,磕磕巴巴道:“你,你都知道什麼?”

謝懷安麵色如玉,黑眸炯炯,溫聲道:“姑母害怕什麼呢?侄兒又不會害您。”

貞貴妃蹙著眉,看著他,盯了許久,方才一瞬間的驚慌,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北魏家族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手裡握著謝家不少把柄,她若是出事了,謝家也絕不會好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