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條彈幕(1 / 2)

貞貴妃神色還算平和,她提前讓人查過,顧休休的確是有些琴技在身上的。既然顧休休應下了彈奏,自然不可能為了讓她受到牽連,便故意在諸國使臣麵前出醜。

畢竟顧休休現在代表的是整個北魏,她要是彈錯了音,又或是一時緊張失了手,丟的便是北魏的顏麵。

貞貴妃相信,顧休休便是為了太子的麵子,也會全力以赴,不讓太子方才那句‘孤的太子妃琴音一絕’打自己的臉。

相比起貞貴妃的淡定,四皇子可就沒有那麼平穩的心態了——那琴是從樂師手裡取來,四皇子擅作主張,提前讓人動了些手腳,在琴弦上塗抹了特製的鬆香油,使其變得纖脆易斷。

若是顧休休彈奏之間,動作大了,便會將琴弦勾斷。

如今琴都送到顧休休手中了,顧休休方才又說了那些暗裡藏針的話,道他母妃貞貴妃居心叵測,在故意針對顧休休和皇後。

四皇子若是在此時提出換一把琴,便像是此地無銀百兩,更是佐證了顧休休那些話的真實性。

可要是不換琴,那琴弦必定會斷。

四皇子不禁有些慌了神。

他這舉動本就是多此一舉,依著貞貴妃的意思,便是讓顧休休當眾出了風頭,顧佳茴心頭才會更加憎恨顧休休,心甘情願幫著他們扳倒顧家。

但他就是不願意看顧休休出風頭!

明明那日在竹宴上彈奏的人是顧休休,顧休休卻幫著顧佳茴欺瞞於他,害得他蒙在鼓裡,覺得顧佳茴有一手絕妙的琴技,便是收進府中做妾,往後帶出去也有麵子。

直至貞貴妃親口告訴他真相,他才知道,顧佳茴的琴技平平無奇,比起樂伶都不如,根本拿不出去手。

若不是因為那一曲鳳求凰,他根本不會看上身份低微的顧佳茴,更不會與其生米煮成熟飯。

所以四皇子心中怨懟,他要讓顧休休當眾出醜,丟儘元容的顏麵,也丟儘北魏的臉,令所有人都唾棄她。

他本以為這樣也能達成貞貴妃最終的目的——不管顧休休出風頭也好,出醜也好,總之追封諡號的事情都不會成功,顧佳茴依舊會因此記恨上顧休休。

誰料顧休休竟如此伶牙俐齒,一點虧都不吃,言兩語便將處境顛倒了過來。

彈奏的好,那是顧休休出風頭,皇帝和元容跟著高興,她在北魏的身份地位也會隨之提升。

彈奏的不好,那就是貞貴妃居心不良,故意針對顧休休,沒準勾斷了琴弦後,皇帝還會將這事賴在貞貴妃頭上。

若是讓貞貴妃知道他擅作主張的事情,大抵會被活活氣暈過去,往後再也不會管他的事情了。

四皇子憂慮之間,方才眾人投在顧佳茴身上的視線,此刻已是儘數轉移到了顧休休身上。

洛陽之中,誰都知道顧休休北魏第一美人的稱號,但要說是琴棋書畫這幾樣,從未見她對外展示過。

有些妒忌她美貌的女郎,又或者追求不到顧休休便胡亂詆毀的紈絝子弟們,常在私下聚會踏青時嚼舌根子,道顧休休不過是個長得好看的花瓶罷了,根本沒有真才實學,與她姐姐宸妃年少時相差甚遠。

對此傳言,顧休休一向是充耳不聞,也不作理會。永安侯夫婦,對於顧休休並不嚴苛,反而相對於顧月和顧懷瑾來說,對她更為縱容寵溺些。

但顧休休從不會因為永安侯夫婦的寵愛而沉溺其中,迷失自我,她認為身為永安侯的嫡次女,既然有這個受教育的條件,便更應該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

所以從小到大,對於琴棋書畫這些士族女郎該掌握的東西,顧休休都學的十分努力刻苦。

尤其在琴技上——她先前忘記了七歲以前有關元容的事情,還以為是自己在琴技上有天賦,一上手就學得又快又好,連請了幾個樂師教她琴技,都止不住誇讚她的琴音出類拔萃,極有意境。

直至聽到永安侯夫人道出她與元容年少時的過往種種,她才知道,她的琴技乃是元容一手教習出來的。

倒也難怪在謝家竹宴那日,她剛剛勾指奏出琴音,元容便看向她,認出了彈奏之人並非顧佳茴,而是她。

宮婢將食案上的東西都撤走,將琴擺放好位置後,顧休休將指尖落在琴弦上,簡單的調音過後,抬眸看了一眼元容。

他也在看著她。

元容坐姿隨意,原本滲著一絲寒意的眉目間似是初雪融化,黑眸漆漆,少了方才圍繞著的悲傷氣息,骨節分明的食指輕抵著下頜,朝她不緊不慢地笑著。

明明他的目光明澈,可顧休休卻覺得身上的狐裘變得厚實有重量了起來,令她四肢發熱,臉頰也禁不住赧紅起來。

就像是——未曾出師的徒弟在眾人麵前第一次表演,師父便笑吟吟地坐在對麵看著她,等著她驚豔四座。

這樣舉例似乎也並不恰當,畢竟沒有哪對師徒會結為夫妻,在榻上親熱纏綿。

顧休休不敢再看他了,她收回視線,斂住心神,指尖緩緩勾起琴弦,琴音潺潺錚錚,娓娓而來。

她纖細的指尖輕輕彈著,琴聲忽而一轉,變得激昂起來,似是奔騰在沙場上的千軍萬馬,塵土飛揚,一聲聲鏘鏘有力,猶如戰前鼓聲交響,令人血液沸騰澎湃。

原本還抱著看好戲的目光在低語的士大夫們,忽然止住了聲,不知不覺中安靜了下來。

眾人的心臟,也不由跟著琴音揪了起來,隨著那頓挫有力的弦律,仿佛看到了廝殺的兩軍。

那悲壯慘烈的畫麵隱隱浮現在腦海中,飛舞的殘肢斷臂,蜿蜒在塵土地裡的殷紅鮮血,哀嚎,慘叫,伴著久久不息的鼓聲,無人退縮。

細指飛快撥動,在琴弦之間穿梭不斷,慢慢地,琴音達到高亢急促的最頂點,氣勢雄渾,慷慨激昂,像是在抒發將士們視死如歸,甘願為保家衛國英勇赴死的意誌。

就在眾人沉迷之時,那繃緊的琴弦忽然炸裂,琴音戛然而止,像是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不上不下,難受極了。

顧休休看著手中崩裂的琴弦,皺著眉,抬眸瞥了一眼四皇子,四皇子不知是心虛還是怎地,甚至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在琴上動手腳,這樣幼稚的舉動,約莫也隻有四皇子才能做出來了。

她麵上平靜,心底卻是壓抑不住的憤怒,琴音乍斷,便是換一隻古琴再彈,也沒有此時此刻的心境了。

若是就著現在剩下的琴弦繼續彈下去,倒也不是不行,隻是音律不全,再難續上方才的琴聲了。

就在顧休休遲疑的那一瞬間,琴音忽而續了上,音取宏厚,指取古勁,抑揚頓挫,起伏虛靈,她恍然之間,倏忽抬首看向元容。

不知何時,他案上多了一隻古琴,骨節微微彎曲,修長的手指悠悠勾著琴弦,修剪整齊的指甲泛著瑩瑩的柔光。

她極快反應了過來,他在為她和音,補足那繃裂的一道琴弦彈奏不出的琴音。

顧休休垂首凝神,跟上元容的弦律,哪怕斷了一根弦,琴音依舊豪邁雄壯,若是細細聽來,卻能尋出一絲悲憫來。

似是戰事結束後,將領孑然一身,半跪在滿是屍首的黃沙地裡,肩後被血染紅的鬥篷迎風鼓動著,揚起首來,遙望著高掛在蒼穹之上的烈陽。

慢慢地,琴聲欲發欲收,漸漸縹緲起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之感,充斥著保和殿內每一個人的內心,那種震撼,那種無能為力,一遍遍衝擊著他們的心臟。

聞者皆是如此,更何況是彈奏之人。

謝懷安抿著唇,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顧休休的視線略顯複雜。

原來那日在竹宴上彈奏鳳求凰的人,不是顧佳茴,而是顧休休。

而且她的琴技大抵是師從元容,若不然元容是決計不可能在那麼短的一瞬間,取來琴便立刻能銜接上這曲廣陵散的。

是了,兩人的琴音如此相仿,必定是元容教授給她的琴技。

謝懷安垂眸,似是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這琴技並非一朝一夕能達到這般境界,想必顧休休也習練了數十年,原來她與元容還是青梅竹馬,年少時便相識、相知了。

琴音終散,顧休休指尖緩緩落下,眼角不知怎麼有些濕潤,她抿了抿唇,輕吐出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雙眸。

殿內眾人還沉浸在曲音中無法自拔,她看了一眼元容,心口霍霍的疼著。

她往日也彈奏過此曲,當時教習她古琴的樂師說,這曲廣陵散不適合她彈奏,琴音中缺了戈矛殺伐之氣,表達不出其中寧死不屈的精神和意誌。

從那以後,她便再沒有彈過此曲。

今日乃太後誕辰,顧休休本該彈一曲流水或是梅花引,總之不管哪個曲子,都比廣陵散更適合這場合。

可就在摸到琴弦的那一刻,她改變了主意——她一定要彈廣陵散。

這些北魏士大夫,士族女郎與名士大家們,最喜歡撫琴弄詩,清談玄理。他們沒有上過戰場,便永遠隻會高談論闊,對邊戎塞外的將士們評頭論足,指手畫腳。

就像是他們對於多年前遠赴西燕為質,換來北魏安穩數年的元容,絲毫沒有感激之心,還在背後盛傳謠言,出言詆毀。

對於年前戰死平城的驃騎將軍父子也毫無敬畏之心,隨意誹謗,惡意揣測,寒了眾多將士們的心。

元容為北魏而戰,勝仗時,他們尊稱他為殺神。敗仗時,他們戳著他的脊梁骨說他是藥罐子,病秧子。

他們憑什麼?

顧休休將滿腔的義憤傾注在了這一曲廣陵散中,她希望他們能聽懂,哪怕隻是感受到元容年前平城一戰時,痛失將士,痛失兄弟手足,唯一人苟活於世時,那萬分之一的痛苦。

不知是誰先回過了神,隨著片刻的沉寂過後,傳來了一聲聲讚歎與感慨,讚美的聲音不絕於耳。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啊!”

“沒想到太子妃的琴音竟有如此意境,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引人落淚!”

“如此浩然之氣,竟出自一女子之手,真是讓吾等慚愧……”

皇帝深深看了顧休休一眼,道:“太子說的不錯,你果真是琴技一絕,可媲美謝太常之琴音。”

能將顧休休與謝家七郎謝懷安這般北魏的名士大家放在一起比較,足以證明皇帝對顧休休的認可。

也不知為何,就在方才傾聽那琴音的時候,皇帝聽到顧休休琴音乍斷,元容緊接著取琴續上琴音時,他忽然生出一種慶幸之心——幸好沒有將顧休休嫁給四皇子。

便是在那一瞬間,皇帝忽然意識到,元容與顧休休兩人乃是天作之合,沒有人會比顧休休更適合做元容的太子妃。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元容,就如同元容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顧休休聽到皇帝的讚賞,謙遜道:“父皇謬讚了,兒臣自是比不上謝太常的。”

那從始至終都未曾發言的謝懷安,笑吟吟道:“太子妃過於自謙了,單憑這一曲廣陵散,微臣便是自愧不如。”

說罷,他抬眸瞥向那一把斷了弦的古琴,似是不經意道:“畢竟彈奏中途,琴弦斷了,微臣可做不到如太子妃這般收放自如。”

這一句話,讓皇帝皺起了眉。

顧休休手裡的琴乃是宮婢從樂師處取來的,宮中的樂師用的琴都是上好的古琴,那琴弦絕不可能無緣無故中途繃裂開來。

他倏忽想起了顧休休方才說的話——倒是讓貞貴妃費心了,偏要讓諸國使臣賞一賞北魏的琴音。

是了,貞貴妃和四皇子是怎麼回事?

為何突然提及到讓顧佳茴獻曲,見顧佳茴彈奏不了,又轉而將話題引到顧休休身上,便仿佛是預謀好了似的。

這是顧休休彈奏的好,讓北魏在諸國麵前增了光。若是顧休休琴技一般,那豈不是要讓北魏跟著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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