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十二(1 / 2)

皇後將‘虞歌’這兩個字低聲念了兩遍,笑著問:“虞歌,你願意跟本宮進宮嗎?”

她一笑,少女的颯爽和嬌憨儘顯在眉眼之間,與記憶中的虞鴿仿佛漸漸重疊在一起。

囡囡看著她,一時失神,勾在指尖的水壺一鬆,掉在地上。水翻了一地,砸出泥點子,濺濕了腳上的粉布鞋。

太監見她這莽莽撞撞的模樣,忍不住皺起眉,走上前勸誡皇後:“這樣沒規矩的婢女,也不知根不知底的,若是帶進宮裡……娘娘需得三思……”

尖細的嗓音斷斷續續傳進囡囡耳中,她看了一眼皇後:“進宮有什麼好處?”頓了頓,又道:“……有俊美的男人嗎,或者美味的食物?”

“大膽——”太監瞪著眼,已是有些破音。

聽見這近乎冒犯的話,皇後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得眼睛都彎了,她伸手阻攔太監的嗬斥,笑眯眯道:“男人倒是沒有幾個,不過宮裡有整個北魏最美味的膳食。”

囡囡點點頭:“那就進宮吧。”

話語間竟是還有一絲勉強。

那些前來恭維奉承皇後的女郎們,被囡囡臉上的無所謂,氣得咬牙切齒。

要知道,彆說是婢女,便是在場身份尊貴的王家女郎們,若能進宮跟在皇後身邊伴駕,那也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分。

尤其是,如今皇後懷了孕,便不能伺候皇帝了。

為了籠絡住皇帝的心,這時候通常都會讓自己身邊親信的宮女,或是從家族裡挑選出族妹,代替自己去伺候皇帝。

她們都擠破了腦袋,想在皇後麵前露露麵,萬一討得皇後歡心,便有機會進宮麵聖了。

可皇後誰都不搭理,偏偏是這個名不見經傳,行為粗鄙的婢女,被皇後一眼相中了。

皇後像是沒有瞧見她們眼中快要溢出來的嫉妒,從囡囡身邊走過時,稍稍駐足:“你都沒有靠近涼亭,怎麼知道山楂糕裡加了什麼?”

囡囡誠實道:“她拿著糕點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聞到了。”

練蠱的人,對於各種能製蠱的草藥氣味都非常敏銳,彆說隻是路過她身邊,就是隔得再遠一些,她也能嗅出糕點裡麵加了什麼。

皇後盯著她,像是想要從她臉上尋出什麼,許久後,露齒一笑:“看來,本宮撿到寶了。”

相比起虞鴿,皇後似乎更為直率,行事風格也是雷厲風行。

即便讓廚子給她做山楂糕的人是王家夫人,亦是她的生母,她也沒有礙於顏麵,便要自己吃個啞巴虧——那下毒的人,大抵就是覺得,就算吃出了問題,山楂糕也是王家夫人讓人做的,皇後為了家族顏麵絕不敢大動乾戈。

皇後先是讓禦醫確定了山楂糕裡確實添加了相克的半夏和烏頭,而後叫太監拎著糕點去了廚房,將那做糕點的人,與經過的手的人,都一並揪了出來。

她不打他們,也不罵他們,轉手就要將他們都送去官府大牢裡審問。

牢房哪裡是好去的地方,何況這犯的還是謀害皇後與皇嗣的死罪,進去了無非就是一個死字。頓時幾人互相摘指,都拚儘全力想要證明自己清白無罪。

幾個來回下來,皇後就大概知道了罪魁禍首是誰,並在搜查房間後,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難猜出,這罪魁禍首背後是誰主使,皇後押著下毒的人,直接回了北宮。

囡囡也在同行之列。

貞貴妃向來狡猾,最愛借刀殺人,往自己身上沾腥的事情是從來不會乾的。

即便心裡清楚此事跟貞貴妃有關,皇後卻也拿不出證據來。

但皇後脾氣直率又暴躁,像是個炮仗,怎會輕易吃虧。她趁夜將下毒之人打了個半死,渾身血淋淋掛在了貞貴妃殿前。

貞貴妃起夜時看見門窗上映出鬼影,推開窗戶一看,被那半死不活吊在房簷上的人,驚得大病了半個月。

這一來一回,看得囡囡津津有味。

虞鴿最喜歡看熱鬨了,神廟裡誰跟誰鬨了彆扭,哪個神使跟哪個神使有一腿,沒有虞鴿不知道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因為下意識的模仿,還是過去被潛移默化的影響,囡囡活得越來越像虞鴿了。

這樣的活法也不錯,就好像虞鴿還在她身邊。

皇後雖然將囡囡帶進了宮裡,卻極少召見她。當然,皇後也沒有虧待她,她有自己單獨的房間,連每日的膳食都跟其他宮女不同。

美味的食物吃得多了,便也覺得乏味了。

囡囡起了離開的心思,離開北宮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隻是她不能輕易練蠱製毒,很可能會被神廟裡的人察覺到。

她可不覺得自己火燒了兩次神殿,神匠會讓她好好活在世上。若是尋查到她的蹤跡,必定會讓人來繼續追殺她。

就在她琢磨著,怎麼能在不動蠱術的情況下,順利離開北宮時,體內的神蠱發作了。

就如同神匠所言,神蠱發作的滋味並不好受,五臟六腑好似被生生絞斷,每一寸骨頭縫都在發寒,可血液又滾燙如熔漿。

她硬生生熬了三個時辰,渾身大汗淋漓,臉色虛白,頭發被打濕成一綹一綹,粘黏在脖頸上,仿佛水鬼。

神匠說過,神蠱無藥可解,溶於骨血,生下五個孩子後,才會隨著胎盤排出體外。

這是神廟為了約束神女,所下的禁術——神女於神廟和皇室而言,似乎隻是一個生育的工具。

他們認為,因為神女足夠強,與苗疆王結合後,孕育出的下一代也必定是佼佼者。

囡囡躺在榻上,蜷縮成團。

她不想生孩子。

一點都不想。

就在她迷茫之時,皇後所居的永安殿走水了。她聽見外麵有人在叫喊,有太監的嗓音,有宮女的嗓音,那嘶聲裂肺的尖叫像是要劃破天際。

囡囡披了件衣裳,推開房門的那一刹,看到了傍晚天空滾滾騰起的濃煙。

記憶似乎一下被拉扯回了凜冬的那一夜,她手持火把,立在神殿之外,看著火舌將象征著聖潔和權利的神女像吞噬。

而後,她為此付出了比生命還沉重的代價。

她的虞鴿,也被烈烈火焰吞噬了。

囡囡失神了一瞬,想起跟虞鴿眉眼神韻中有幾分相似的皇後,僵硬的雙腿動了起來,逆著提水救火的人群,衝進了永安殿。

不知是不是這些年被神廟折騰地有些麻木了,火烤在身上都不怎麼疼,隻是那濃煙嗆入肺腑的感覺不好受。

她救出了被房梁砸在火海裡的皇後,看著那滿是火灰的蒼白小臉,淚水不知不覺中落下,她用剛剛經曆過神蠱發作的身體,扛著皇後一步步走出永安殿。

背後的烈火灼燒著她赤.裸在空氣裡的皮膚,她轉過頭去,看著空中飛舞的火星,突然在那一刹感覺到了疼痛。

囡囡從火海裡救出的人,好像不是皇後,像是虞鴿,又像是她自己。

走出永安殿後,她便支撐不住暈了過去。所有人都撲上去圍住了皇後,太監,宮女,禦醫……還有姍姍來遲的皇帝。

囡囡再醒來時,哭紅了雙眼的皇後就坐在她床榻一側,她恍惚之間,不知看到了什麼,伸手覆在了皇後的臉頰上,指腹輕輕摩挲了兩下。

“……你醒了?”聽到皇後沙啞的嗓音,她睫毛顫了顫,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視線停留在了皇後的小腹上:“孩子……?”

皇後沉默了許久,從齒間輕輕吐出兩字:“沒了。”手落在腹部,垂下的睫羽上似是沾著淚痕:“禦醫說,本宮砸傷了身子,以後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明明她是那樣悲傷,說話時臉上卻帶著笑。囡囡又一次無法避免的想到了虞鴿。

“生不了孩子……會怎麼樣?”

皇後扯了扯唇:“就是,這輩子再也當不了母親。”

對於一個出身名門望族,帶著家族利益嫁入皇宮裡的女人來說,無法生育帶來的痛苦和麻煩,遠不止如此。

囡囡盯著皇後的肚子,問道:“你很想,做一個母親嗎?”

這話多少有些冒犯的意味在,皇後既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搖頭否認。

她隻是拍了拍囡囡的肩:“謝謝你。”

又過了兩日,囡囡聽人說,皇後被關了禁閉。

據說走水的那一夜,皇帝本答應了晚上來陪皇後,中途卻因為貞貴妃忽然暈厥,轉而去看了貞貴妃。

要不是囡囡衝進去救人及時,彆說是小產,連皇後的性命都要交代在火海裡。

或許皇帝覺得愧疚,便想要彌補皇後,流水般的賞賜進了永安殿,又被皇後眼也不眨地扔了出去。就連皇帝親自來探望皇後,也不出意外地吃了閉門羹。

幾次下來,將那年輕好麵的皇帝惹惱了,直接禁足了皇後半個月。

大抵皇帝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冷一冷皇後,讓皇後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但皇後的性格剛強,根本不理會皇帝這般的示威,彆說是找皇帝認錯了,接下來的三個月都沒再踏出過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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