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十三(1 / 2)

冬日裡的空氣都浮著一層霜,嗓音從齒間發出,離開唇瓣,便化作淡淡的霧氣,看著滾熱。

一道略顯低啞的音線插了進來,打斷了虞歌的回憶:“你在編故事……對不對?”

劉廷尉臉上還帶著笑,隻是如果仔細看得話,便能察覺到那笑容裡藏著的一絲勉強。

倒也不怪他這樣說,無論是什麼神廟,什麼神使,還是那可怕的蠱術比試,以近乎殘忍的方式選出神女,都聽起來那樣遙遠,像是個荒誕無度的故事。

真的會有人為了活下來,便不斷殺死身邊的同伴,用火燒死她們,用匕首剖開她們燒焦的屍首,捧出肝臟趁熱製蠱嗎?

真的會有人為了成為最強者,便手刃父母,將他們親手殺死,了斷自己的七情六欲嗎?

還有虞歌口中的虞鴿,還有跪地俯首祈求神女憐愛的苗疆王,還有那所謂的神蠱……就算是編出來的故事,也讓青梧殿外的氣氛降到冰點。

顧休休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流連,又小心翼翼收回,望向身側的元容。

元容看起來麵無波瀾,似乎並沒有對虞歌口中的過往,產生什麼情緒和代入感。

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虞歌手中抱著的孩子,眼神有些冷:“你說這些,是想讓孤憐憫你麼?”

這略顯譏諷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嗆人。

顧休休伸手攥住了元容漸漸冷下來的手掌,看著他緊繃抿住的唇線,像是在極力控製將要爆發的情緒。

她知道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他不是想斥責虞歌,若不然他怎會在明知道虞歌可能是他親生母親的情況下,對此隻字不提,也從未想過上門找虞歌對質。

像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互不打擾。

但,當元容努力維持的平衡被打破,那層窗戶紙一旦捅了開,事情似乎就變得不一樣了。

假如虞歌最終選擇離開北宮,離開他,是為了完成和虞鴿的約定,是不想一直被拘泥在那一方之地,是厭惡他的存在。

他可以理解,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隻是元容不懂,為什麼虞歌要帶著劉廷尉和孩子,找來東宮,向他坦白她的過去。

又為什麼,明明不在意他,痛恨著他的存在,卻要用那雙盛滿溫柔的眼睛望著他,作出一副重情重義的模樣。

……

顧休休走到元容身前,看到虞歌托抱著懷中的嬰孩,不知是不是胳膊酸了,動作略顯僵硬。

她上前用手托了一把,歪著頭看向繈褓裡酣睡的胖小子,竟是從眉眼之中,瞧出了幾分與元容相似的熟悉感。

顧休休輕聲道:“虞歌夫人,謝謝你救了元容……”她嗓音很柔,頓了頓:“夫人能來到東宮,說出這些過往,想必是思慮了很久。”

虞歌點點頭,垂眸笑道:“我以為自己都忘了,可過去了這麼多年,記憶還是很清晰。”

“虞歌夫人,雖然有些冒犯,但我還是想問清楚……”她抿了抿唇,斟酌著措辭:“夫人一心想要離開北宮,去繼續完成和虞鴿的約定,但為何生下元容後……等了一年才走?”

顧休休還是委婉了些。

虞歌吞金‘自儘’的當日,剛好是元容滿歲的

誕辰日,這很難不讓人誤會。

彆說是元容,就是皇帝,皇後,甚至於當年的貞貴妃。所有人都認為,虞歌是因元容的存在而感到恥辱,所以才會選在他滿歲生辰那日吞金自儘。

所有人都認為,虞歌並不在意元容,所以從未思忖過長大後的他,在得知這些真相後,該去如何正視自己的生辰和人生。

明明犯下錯誤的人是皇帝,而他卻成為了那個錯誤的延續。

他的存在,代表著親生母親被強迫的恥辱,代表著皇帝與皇後之間的隔閡,幾乎沒有人能在得知他的身世後,還用正常的目光看待他。

那眼神中一定夾雜著憐憫或嫌惡,又或是小心翼翼地轉移過這個話題,不敢提,不敢碰,猶如禁忌一般。

原本顧休休和元容都不想戳破這一層窗戶紙,可虞歌今日自己找上了門,將塵封的過往說了出來。

顧休休覺得既然說了,那還是一次性說清楚比較好——解鈴還須係鈴人,伴隨了元容二十多年的心結,隻有虞歌能解開。

虞歌一如既往的直率,她幾乎沒有猶豫,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元容滿歲那年,被人下了毒,我要給他解毒,便動用了蠱術。”

“離開苗疆後,我再沒有動過一次蠱術,因為練蠱會牽動我體內的神蠱,這會讓神廟的人感應到我的存在。”

“我燒了兩次神殿,他們不會放過我……”虞歌停了一下,看向元容:“更不會放過他。”

儘管顧休休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她就猜到了虞歌的離開是有苦衷,卻還是沒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所有人都認為虞歌是因為厭惡極了元容,才選在他的生辰上自儘,但實際上,虞歌是為了保護他,才不得不選擇假死離開。

虞歌對於元容,並不是毫不在意。

她一心想要離開北宮,誕下元容後,明明有那麼多次的機會離開,卻遲遲未走。

直到他滿歲那一年,她為救元容用了蠱術,怕給他招惹來殺身之禍,怕當年虞鴿的悲劇重演,她隻能遠離他。

最後兜兜轉轉,虞歌換回自己的麵容,選擇留在了洛陽。

大抵……還是舍不得他吧?

顧休休感覺到元容的掌心微微緊攥,沒等她開口勸慰什麼,他已是掙開了她的手,疾步離開了青梧殿。

步顯得那樣倉皇,像是在落荒而逃。

顧休休想要追上去,卻被劉廷尉叫住:“你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她停住腳步,注意到劉廷尉的臉色有些蒼白。

虞歌完全可以在避開劉廷尉的情況下,找他們說清楚這些過往的誤會。

但虞歌沒有這樣做,她將那些或是不堪的一麵,或是殘忍的一麵,以及那些本該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脆弱和秘密,都暴.露了出來。

為什麼……難道虞歌又要離開了嗎?

顧休休看向虞歌懷裡正在酣睡的孩子,她張了張嘴,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劉廷尉的問題。

北魏最是注重階級地位,而劉廷尉出身名門,又是涿郡劉氏的嫡係子孫,他的婚事本應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要是家族間的聯姻。

但他當初不顧家族和父母的反對,娶了虞歌這個異族女子為妻,想必是愛慘了虞歌。

顧休休遲疑著,正猶豫著如何開口,卻聽見虞歌道:“你明明聽懂了,劉海綿。”

“我就是囡囡,是苗疆失蹤二十多年的神女,是津渡王子他們的生母,也是元容的母親……我從北宮離開後,便進了樂坊……你應該沒有忘記,我們就是在樂坊裡相遇。”

劉廷尉本就蒼白的臉色,好像變得更白了。

他無法反駁,就如虞歌所言,他們是在樂坊裡相遇。而她故事裡的囡囡,來到北魏洛陽城,就是為了完成虞鴿的遺願。

他的唇瓣微微翕動,平日裡偶爾端著笑,又總是板著一張凶狠麵容的廷尉大人,此刻竟是紅了眼眶,隱約能看出眸光閃爍,似是強忍著的淚意。

“你……”劉廷尉一張口,嗓音都在顫:“你跟我在一起……你嫁給我,給我生孩子……是為了解開神蠱?”

他垂下眸,想要掩住眸底的悲色,卻無處掩藏話音中的哽咽。

虞歌聽見這話,卻是愣了一下。

她還以為,他會質問她為什麼欺騙他。

她的年齡比他大了太多,都能當他娘了。她跟神廟裡的神使有過關係,跟苗疆王和北魏的皇帝生過孩子,北魏的男人們最是在意女子的清白了。

“我……”

虞歌的話剛起了個頭,劉廷尉便一甩袖打斷了她,他看了一眼她懷裡的孩子,狂奔出了青梧殿外,腳下停也不停。

仿佛背後有什麼虎狼豺豹在追。

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她低喃著,將沒有說完的話吐出了口:“……我沒有啊。”

雖說是生完五個孩子才能解開神蠱,但早在她假死離宮前,便找到了克製神蠱的辦法。

她體內的神蠱已經很多年沒有發作過了,因此解不解開神蠱,於她而言都不妨礙。

直到劉廷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顧休休微微張開的唇瓣才合上。

她看向虞歌:“要不……你去哄哄他?”

顧休休雖沒有親眼見識過劉廷尉掌管刑獄時的心狠手辣,卻也聽說過他審訊手段陰狠刁鑽,士族子弟與百姓將他稱作‘活閻羅’,再硬的骨頭到他手裡,都能被十八般酷刑伺候得服服帖帖。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樣一個鐵麵的硬漢,竟也有如此柔情的時候——若是他再晚走一步,怕是淚珠子就要從眼底滾出來了。

虞歌想了想,搖頭:“不去了,讓他自己靜一靜。”

說罷,她將熟睡的孩子抱進了青梧殿。

顧休休以為虞歌又要離開,一把拉住了虞鴿:“虞歌夫人,你……”

她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便聽虞歌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是想問我,為什麼要讓劉海綿知道這些。”

“我們相識於三年前,那時元容在平城受創,重傷回了洛陽……”

虞歌想見元容一麵,守衛森嚴的東宮卻不是那麼容易能進去的地方。

或許是她逃離苗疆要付出的代價,她身上的神蠱雖然被暫時壓製住,若想要安穩日子,仍是不可隨意動用蠱術。

她並不覺得委屈,她很早之前就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虞歌雖然想見元容,卻也沒

有到硬闖的地步。那一日,她正在樂坊裡思索著如何進東宮,就聽見了樓上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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