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條件(1 / 2)

待今日場次的踴哭大戲落下帷幕,溫溪回到自己寢宮的時候,日頭已經開始逐漸偏西。

坤元宮的大宮女翠穀已備好了溫吞舒適的湯浴等在那裡。

溫溪卸下一身繁瑣厚重的喪服,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浴,翠穀特地在水中滴了茉莉花精油,總算是將那屍身的腐味和案香雜糅的那股怪味從嗅覺的記憶中清了出去。

洗去滿身的疲憊,溫溪換上了舒適又清涼的素紗褻衣,也不再披著外衣,垂散開滿頭濃雲般的青絲,就這樣懶洋洋地躺在貴妃榻裡,另一個貼身侍女芳苓站在身後,伸手替她摁揉太陽穴,還有個小宮女蹲在邊上替她絞乾頭發。

這一天下來,各種事體紛亂繁雜,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哭喪喊聲,充斥在她顱內,芳苓的手法熟練且輕柔,漸漸舒緩了溫溪腦中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

殿裡四角都置了冰盆,絲絲涼爽,香爐中燃著的艾葉熏香除了驅蚊蟲,同樣也有靜心安神的功效。

溫溪整個人軟綿綿的,假寐著假寐著便真有了些迷的蒙睡意。

林秋娘使喚宮人們將晚膳送了進來放置妥當,隨後走到溫溪的榻前,彎身輕聲喚她,“娘娘……”

溫溪睜開雙眼看向林秋娘,眼中甚至起了睡意未褪的一縷迷糊茫然。

林秋娘將手中捧著的那碗綠豆百合羹遞上前,“娘娘,先用點綠豆沙去去暑氣罷,晚膳也都擺上了,您用些。”

溫溪盯著麵前的這碗綠豆湯眨眨眼,隨後搖了搖頭,“嗯……不要,總是太甜膩了,吃不下呢。”

因著些許困頓的睡意,溫溪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帶上了點細細的鼻音,洗浴過後,明媚的杏眸因尚且氤氳殘餘著水汽顯得更加澄澈,瞧著模樣,不像是那初握大權可呼風喚雨的一國太後,倒更像是一個稚嫩嬌憨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這是她卸下滿身沉重的防備之後,麵對最信任親近之人才會顯露的最真實狀態。

這般模樣神情的主子,林秋娘的心總能軟得一塌糊塗,像是在輕哄,“不甜膩,都是清淡的,奴婢特地囑咐小廚房隻放了小半勺的糖提提味,您嘗著用些,去去暑氣,也好開

開胃。”

聞言,溫溪便不再多言,坐起身,接過碗勺,先是小口嘗了嘗,確實是清淡的,隻絲絲甜味,配著綠豆湯溫涼沙綿的口感,還有百合微苦,吃著倒還真是不錯。

她這一天下來,各種瑣碎繁忙,還真能沒好好地吃過些什麼,又一向苦夏,沒甚胃口,隻午時出發前用了小半碗紅棗銀耳羹,現下也真覺肚腹有些空泛,於是就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甚是認真,很快便將巴掌大的小碗吃了見底。

吃完後還意猶未儘,將碗遞給林秋娘,望著人還猶未自知地眨巴幾下眼睛顯然是意猶未儘想再來一碗。

林秋娘眼底儘是笑意,接過空碗卻搖了搖頭,示意邊上的芳苓去扶溫溪往置放好了飯食的偏閣,“娘娘,綠豆羹多食不易克化,晚膳已經備好了,餓了便還是去用膳罷。”。

兩盤子熗拌木耳和清炒山藥,一小碟子金黃酥脆的蘿卜絲餅,一碗菌菇鮮筍湯,再配上熬得粘稠的粳米粥,因正值國喪,都是些開胃清淡的素食。

溫溪一向就不挑食,又是真感覺有些餓了,於是拿起筷箸便吃了起來。她吃飯的時候一樣不喜有太多人守著,也用不著旁人布菜服侍,所以偏閣裡侍立的宮人都撤了出去,隻剩林秋娘和芳苓在旁陪著,她在旁人難以窺見的私下時,也不興宮中那套嚴苛的食不語進膳禮儀,邊吃著邊和林秋娘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進來各宮及朝中發生的一些事體。

正在此時,翠穀麵色沉凝,從門外匆匆而進,行至溫溪身旁,躬身在她耳側低聲稟道:“娘娘,祥生遞了話來,他們在儲秀宮那兒已經折騰了有些時辰了,那位瘋瘋癲癲的無論如何都不願上路,也不隻是真傻還是裝瘋,嘴裡念叨著一些令人不明其意的話,大喊大叫說要見您,說是……說是她知曉一個您極力尋找的秘密,祥生他們也拿捏不準主意,故來傳話回稟,娘娘,見是不見?”

溫溪拿著湯匙攪粥的手一頓,屋裡的三個人都在靜靜地看著她。

叮當一聲清響,溫溪將湯勺放落回粥碗中,仿佛翠穀的話隻是在她耳邊輕輕拂過的一陣風一般,以至她不興一絲一毫的波瀾,麵色依舊平靜溫和,向另一邊站立的芳

苓伸攤出手掌,芳苓當即會意,遞上了一方新的絹帕。

溫溪拿過帕子,掩在嘴角邊慢條斯理地輕拭,另一隻手在自己披散的長發上摸了摸,隨後款款起身朝內殿走,對三個侍女道:“走吧,發也乾得差不多了,梳妝罷,本宮……哀家……不!我,我親自去送咱們的淑妃娘娘一程。”

***

溫溪帶著宮人們浩浩蕩蕩地坤元宮趕到儲秀宮的時候,天邊的那輪紅日比方才她從靈堂回坤元宮的時西斜了不少,西邊天兒一整片都燒得通紅通紅的……

甫一跨進儲秀宮的大門,便能聽到裡麵傳來的女人的叫喊,尖銳刺耳,聽著確實似若瘋癲。

儲秀宮裡的陳設和景致,是一如既往地精致奢華,這裡在不久前還是後宮上下最令人豔羨和熱鬨的地方,受儘帝王恩寵。卻隻不過短短幾日,這裡便成了闔宮上下都避之不及的地兒,明明宮中的華麗的物什還未曾騰挪過寸許,卻已莫名地顯出荒涼頹廢之感。

物還是人卻非,原本當差的宮人們死的死,抓的抓,散的散,外庭被禁軍侍衛圍得如鐵桶,內殿看守是一群虎背熊腰的內侍和嬤嬤們。

走得近了,嚎叫咒罵聲就愈發清晰,看守在殿門口內侍滿臉凶狠的橫肉,見到溫溪,立馬就露出了諂媚的笑,跪地請安後殷勤地替她開了門,“呦!太後千歲娘娘您怎親自過來了,您可當心腳下勒!裡頭的那瘋婆子正發作著呢,您小心傷著鳳體。”

溫溪隻覷一眼,並未多加理會,帶著自己的人徑直走了進去。

豪華的寢殿裡空空蕩蕩的,能搬動的物件都被搬空了,放眼望去,隻餘最裡的一張床架軲轆,還有分散翻倒在角落裡的一桌一椅。

窗懸下的那塊空地裡,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尖聲嘶叫被三個人高馬大的粗使嬤嬤摁趴在地,婆子們一個摁著她的脖子和肩膀,一個龐大的身軀跪坐在女人腰腹間雙手死死擒住她的雙腳腳踝。

而剩下的那個則是拿了一根足有拇指粗細的麻繩一圈又一圈繞在女人被反剪在背的雙手手腕上,“呸!整一個不知好歹的下賤皮子,真當自己還是從前的那顆菜哪!先帝爺可是死在你肚皮子上的,就這輕賤的三兩骨頭二兩肉,能

給個全屍就不錯了,也是太後仁慈,還打算給個痛快法讓你走得利索點,這倒挑三揀四的談起條件來了,彆說弄到最後死得連卷草席都撈不著!嘿……彆動!怎生這般不安分,大熱天兒的還得多出一身汗來收拾你……不想缺胳膊少腿就老實點!”

女人瞧著纖瘦,粗紅著脖子青筋都暴突起來了,想要瘋狂掙紮,卻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三座泰山”的暴壓頂,完全動彈不得。

回合間,幾個婆子也後知後覺注意到了這邊開門的動靜,望過來見識溫溪一行人,驀地一驚,三人同時跳起身跪到一旁給溫溪磕頭問安,“太……太後,娘娘萬福,我等莽撞,未曾注意到鳳駕,娘娘恕罪!”

被摁在地上的女人也朝這邊望了過來,透過蓬亂狼狽的發絲,在看清溫溪麵容的一瞬間,女人眼中射出的目光猶如淬了毒漬的利刃。

她咬牙切齒地咀嚼溫溪的名字,歇斯底裡,如同咀嚼其血肉,“溫、溪!溫溪!溫溪!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你敢!你怎麼敢!是你……是你對不對?!對!一定是你!是你這個賤人使的毒計,陛下平素一向身強體健,一定是賤人你背地裡毒害四郎,然後嫁禍給我,現在又想滅我的口以絕後患……一定是你!溫溪!溫溪!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女人雙眸中是猩紅的恨意,在地上拚儘全力衝著溫溪掙紮扭動,似將溫溪剜肉剔骨。

跪在地上的三個粗使嬤嬤離得最近,將女人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裡,瞬間就覺一股死亡的涼氣竄入了四肢百骸,誤打誤撞被迫聽得這樣的皇家辛秘,如今這溫太後方才得勢,不論這些話的真假,她們怕是都再難活著走出這儲秀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