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秦府東院,主臥寢房裡燈火通明。
主仆倆開了櫃櫥的門,衣衫鞋帽在床榻上鋪開,開了箱奩正在那兒收拾行裝。
陳平裡間外間來來回回地跑,跟個老媽子似的邊跑便絮絮叨叨的,“爺,這件狐皮大氅可一定得帶上,壓風,小的瞧著這天兒是越來越冷了,西風一抽,那就是透骨的冷,外頭披個裘皮大氅會暖和不知多少倍。”
“還有這個牛皮手套也得帶上,天冷又乾燥,不戴雙手套騎馬勒韁繩久了容易手上開裂……”
“啊對了,藥可千萬不能忘了,您的傷還沒好全,藥必須得備足了,按時服用。”
而站立在床榻便的秦斂就像是沒有陳平這隻聒噪的鴨子一般,自顧自地正在揀他慣常穿的衣衫往箱奩裡放。
除了緋紅的官袍以外,男人平日裡那些衣衫的顏色都很單調,非灰即黑,以玄色係居多,他說是在挑選,其實就是隨意揀幾件厚度適中的,隨意一團,往箱奩裡丟。
陳平抱了一對的鞋襪進來,見他正在使蠻力把幾件長衫揉成團往箱奩裡硬塞,頓時就一個頭兩個大,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跑過去,把那些已經被□□得皺巴巴的名貴布料衣衫全部都扒拉出來,堆在床榻上,一件件地重新攤平再仔細疊好。
沒疊幾件,陳平就發現了,這些衣衫怎麼都是早秋的薄衫啊?
“哎呦,爺這可不成,馬上就入冬了,樓枝是在山腳下的地兒,可比京中要冷上許多,您即便是再鐵打的身子骨,也不能這般造啊,這不傷都還沒好全哩!怎麼挑的都是這般單薄的秋衫,您得備上冬衣,小的這邊給您去那幾件來。”
陳平剛想離開,卻被秦斂擺手製止,他無所謂道:“不必了,冬衣太厚實,易造成行動不便,還是這些穿著最合適,我動得多了,便也不覺得冷了。”
陳平不知道該如何說得通自己這個一向執拗的主子,正在這時外間臥室的門被敲響了,門外傳來了陳和的聲音,“爺,小的有事稟報。”
秦斂:“進罷。”
陳平走進臥房裡間的時候,看著眼前這滿床鋪開的場麵先是呆了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秦斂涼涼地瞥了他一眼,隨口問道:“都辦妥了?”
陳和躬身施禮,答道:“都辦妥了,那個狗洞已經被堵上了,果然不出爺的所料,那荀三第二次又悄悄的去了那處,我們的人早早地在暗處等著,這次他去的不再是邊上的茅房,其目標就是那個狗洞,十之八/九他是想鑽那狗洞進壽安宮去。”
陳平在邊上聽著,一邊替秦斂整理衣衫,一邊插嘴道:“光用腳想想便知道這個荀三絕對有問題,刑司裡麵又不是沒有茅房,若不是心裡有鬼的人誰會半夜三更一個人偷偷爬起來,溜出去跑那麼遠的地方就為了去壽安宮邊上的茅房解個手?自以為聰明的家夥,殊不知就是掩耳盜鈴!”
秦斂又問道:“他的身世背景查的如何了?”
這就是怪的地方,陳和眉頭緊鎖搖了搖頭,“已經仔仔細細地都排查過來,這小子在他老家的時候和禦膳房裡的一個老太監有遠親,他爹是個賭鬼。”
“在他很小的時候欠了賭債無力還錢就把他賣給了老太監,老太監帶進宮以後便把這小子收作乾兒子想讓他養老送終,可沒過多少年老太監因為得罪當時的張貴妃而被杖死了。”
“後來他自己使了銀子調去了現如今麗太妃謝氏的和寧殿,倒也得謝氏看重,得了個出宮采辦的肥差,卻不想承了他爹濫賭的性子,在宮外輸的傾家蕩產,之後的事就和咱們之前所知道的一樣……”
陳和肯定道:“我們的人仔仔細細地核查了好幾遍,此人從前確實與壽安宮與繆家毫無瓜葛。”
秦斂翻出了自己床頭榻板下暗櫃裡的那個漆金楠木匣子,打開了拿出裡頭的東西一件件動作輕柔地摩挲過去,有汗巾帕子、荷包、珊瑚紅琉璃手鐲、骨瓷小盞……
男人的全副心神似乎都投注到匣子裡的這些小玩意兒上了,在暖黃的燭火下,對著這些明顯是女人使用的莫名其妙的小物件有著旁人從未見過的柔和神色,仿佛就是在輕撫自己愛人的秀發。
屋子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陳和、陳平兩兄弟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秦斂像是根本沒在意陳和的說的話一樣,專心致誌自己手上的事,仿佛過來好久才想起來,隨意地低聲自語,“哦?那倒還真是有趣……。”
“此人確實大有古怪。”陳和應聲。
秦斂將匣子裡所有的物件都細致地來回摩挲幾遍,心滿意足地將他們輕輕放回去,合上蓋子,將匣子放歸到原位,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抬起了幽黑的眸子問陳和:“這些事,太後那邊的人知道嗎?”
陳和搖搖頭,“此人察覺到一次有人暗中窺伺他之後便謹慎了許多,太後那邊的人雖有心但顯然不如這荀三來得精明。”
秦斂:“那就讓冬丙多花幾分精力,盯緊了此人。”
“是。”
……
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後,秦斂再次問道:“太後……可是已經出城?”
陳和恭敬答道:“早些時候便已出城,按時辰算來,鳳駕今晚應是會在丹暨縣城裡暫留下榻。”
秦斂又沒了聲響。
旁邊一直在聽著兩人對話的陳平在聽及“太後”之後,眼珠滴溜一轉,頓時想了個主意,提高了聲線故意道:“爺,咱是要回夫人的老家祭祖的,也不能老是穿這些不是灰便是黑的衣裳,讓那裡的樓枝的老鄉覺得您不太容易親近,不如……帶件平日裡不常穿的換換新花樣,若是再在那兒碰上個熟人,也能給她個驚喜不是?”
陳平在“碰上個熟人”幾個字上特地加中了語氣,樓枝就在陽山山腳下這事他當做完全不知道。
果然秦斂抬起頭,目光被他吸引過去,深邃的眼底浮上來一絲絲的迷茫,重複著陳平的話,輕問道;“給她……個驚喜……是嗎?”
陳平重重點頭,“自然是的!”
說著,他忙不迭跑開了去跑到邊上床榻屏風後的箱籠裡去翻箱倒櫃,一通忙活之後從箱子最底出扒拉出來一件皺巴巴的月白色祥雲暗紋直襟雲袖長袍,再左翻右翻兩下子,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扯出一條羊脂玉腰帶來。
陳平左手拿著這件袍子,右手拎著更玉腰帶樂顛顛地跑回去,拿到秦斂跟前給他瞧,“爺您瞧,就這套,您長得俊,身段正個頭高,穿什麼都是極好看,不光是從前您常穿的玄灰色係,若偶爾換個其他樣式的,定能給人耳目一新的驚豔之感!”
陳和跟看個傻子一樣看著自己唾沫橫飛的弟弟。
“這滿京城就找不出來幾個能比我家公子您長得還要好的!就是您平日裡總是端肅著臉,從沒有個笑影,所以大家夥兒都是敬您怕您居多,也無人敢抬起了頭細看您的顏……”
陳和發現,他的這位主子居然真的在聽,盯著他那個不著調的弟弟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
陳平還在那裡滔滔不絕:“……就這身,這身月白雲袖袍,通身高貴淡雅的氣質,這身若是穿在您身上,可大大遮掩起您身上的銳氣,讓您看起來更多幾分溫雅。”
“有句話恁說來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身衣裳您要是穿在身上都不用刻意捯飭,那便是個如玉公子,若是讓有些人見了,不知道要紅了多少姑娘家的臉。”
陳平意味深長地加重“有些人”三個字的語氣。
秦斂先是聽得極專注,盯著那套衣衫眸光閃爍,若有所思,過了良久才抬起眼來,如墨晶般的眸子在燭火下閃著漂亮的星光,輕聲問道:“可是真的?”
陳平就差拿著衣服大聲吆喝了,“自然是真的,我怎敢欺瞞爺您哪!”
關鍵是這套衣服厚實保暖啊!這是陳平沒說出口的。
秦斂點頭,算作認可,“那這身便一起帶上吧,此類樣式的你再找幾件一並帶上。”
“好咧!一會兒再去找找,小的記得箱子底還有另一件繡著翠竹的淡青袍子,這幾件當初成衣送來後便一直壓箱底了,您一次都沒穿過,怪可惜的,小的這便把幾件衣裳都理出來熨燙好,咱們都帶上!”
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可真是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上了啊……
陳和在一旁看著,心中暗自歎口氣,他的這位主子若是再不能成仁便要徹底成魔了,老天保佑,這次所謂的回鄉祭祖就讓爺圓滿了吧,這麼些年下來真的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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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溪的溫泉之旅閨蜜小隊集結完畢之後便徑直出了京,朝著陽山行宮的方向進發。
天兒是一天比一天的涼,因為一心想著要在早些趕到陽山泡上熱乎乎的溫泉,好好祛祛身上的寒氣,所以一路上也沒舍得耽擱晚了太久,除了夜間的下榻歇腳外並沒有在半路做太久的停留,直奔陽山行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