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秋季。
道路兩旁的梧桐葉子還沒有黃透,北城的溫度卻已經進入凜冬時節。
程季青拍戲以來常常起得早,為了能輕鬆一些,Ada便給她配了一個司機,接送來回。
她偶爾就會想到最開始那個保鏢,餘嵐。
餘嵐的假拖了兩次,大抵是不會回來了,她也沒催過。
身邊的人總歸是這樣,來來回回,到死了墓碑前都還得是人來人往,沒有儘頭。
程季青想起剛來的時候,想起第一次遇見白新。
她還想到久未出現的係統——自從和白新協議結婚後,就再沒出現過。
也可能是這樣,她有時候還會覺得這一切跟夢一樣。
可能是蕭瑟的季節,人就愛想點有的沒的。
今天是離彆戲的最後一場,有先苦後甜的意思,中場休息的時候,程季青看了眼戴口罩坐在機器前的童言希,拿了杯剛送來的熱橙汁送過去。
“謝啦。”
童言希把口罩滑至下巴,喝了一口,隔了幾秒,轉頭問:“好了?”
周圍還有幾個助理,這話說的隱晦,但程季青能聽懂。
和好了?
程季青笑了笑,算作回應。
童言希眉梢微動,點頭:“這鬼天氣,過兩天就要下雪了。”
“我以為文藝片導演都挺喜歡下雪天。”程季青說,她以前認識的導演,作者都挺喜歡那種氛圍。
“我可沒有。”童言希否認。
說完,她將杯子放下,包裡隨手摸了顆棒棒糖,拆了放嘴裡,又摸了一顆遞給程季青。
程季青照單收下。
低頭看,和上次給唐佳的那顆一樣,也是梨味兒。
鬼使神差的,她忽地想起,今天是唐佳生日。
看了看童言希,也沒多說什麼。
今天的戲份十點多就拍完,去墓園的時間是下午三點,程季青沒讓司機送,打算中午回南景眯一會兒。
上車給白新發微信‘報備’,順便在車裡曬太陽。
刷到童言希剛發的一條微博——
一年離彆,一年秋。
配圖是她和李雲藍在秋葉街道相對而立的畫麵。
人在某些事情上,總有一種絕佳的敏銳感,她覺得——配圖也許是多餘的。
-
午睡的計劃並未實行。
原身那個鎖掉的手機,早上去片場時就讓元盛派人來取,不過幾個小時,就聯係她。
藍旗離這兒不遠,程季青順便過去了一趟,溫度雖冷,但陽光溫度卻好。她找了個方便停車的地方。
劃開手機屏幕。
手機不是常用,聯係人不多。
有幾個未接來電,還有數條未讀短信……
程季青從幾個聯係人中,看到一個叫‘劉姨’的,剛才的未接裡也有幾個是她的。
程季青點開短信。
【小程總,你這麼荒廢下去,怎麼對得起程總?】
【哪天你想通了,再來聯係我吧。】
【小程總你這麼胡鬨,我對你真的很失望,你媽媽要是還活著,也會失望的。】
聽語氣像是程蘭的朋友,可是那稱呼,又不像。
但這個‘劉’姓稱呼,她總覺得有些耳熟。
程季青暫時沒去想,按照慣性思維,她先去點相冊。
照片很少。
一眼就能看完的數量。
程季青從第一張開始,居然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原身八九歲的樣子。
程蘭和付榮君一左一右,原身與程景一左一右。
程季青望著程蘭跟自己相似的臉看了會兒,有些發怔,她是孤兒,不知道父母長什麼樣。
每次瞧見程蘭的照片,都有一種複雜的心理。
說不清。
後麵好幾張都是程蘭和原身的照片,有一張是在辦公室,程蘭一身西裝抱著還是孩童的原身,坐在椅子上,低頭辦公。
無論從外人還是原身感知中,程蘭都是個不錯的長輩。
至少對原身是極好的。
再往後看。沒翻幾張,程季青放鬆的背脊一點點直起來……
‘DNA鑒定報告’
一共四份。
連同程蘭在內,程家四人關係的報告。
她一一看過去,跟她與白新猜測的,一模一樣——原身與付榮君沒有關係,程景與程蘭也沒有關係。
所以在她穿過來之前,或者說,和程景決裂之前,原身就已經懷疑並且知道這些事了……
程蘭在世時,付榮君或者還顧忌著,偽裝著,程蘭離世後,一切都變了。應該說程蘭在,付榮君的惡毒心思就已經顯露出來。
那場火災,付榮君強行拉走程景拋下原身的畫麵,是她通過感知刺激才想起來的。
可到底是存在於原身的記憶裡。
還有程景與付榮君在走廊的對話。
如果原身在發現真相的同時,再憶起這些至親背叛的往事,那種痛苦真的是一個常人能承受的嗎?
難怪。
難怪原身這樣本該乾淨明朗的人,會變成彆人眼裡的人渣。
難怪,付榮君在原身記憶裡隻有壞的一麵。
因為好的一麵想起來,著實太痛苦。
程季青再去看那份全家福,實在諷刺。
隻是……真正生下原身&#ga媽媽又是誰呢?若是查,這麼多年過去,怕是也難。
程季青喝了口水,稍微緩解,再拿起手機。
備忘錄是她最後點開的。
從程蘭離世開始。
‘媽媽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很想她。我隻有一個媽媽了。’
‘一夕之間都在變,媽媽變了,姐姐也變了。’
‘我又夢到那場火災,夢到救我的另有其人,姐姐為什麼騙我?她明知道我最討厭彆人騙我。’
‘我多希望今晚聽到的,都是假的,原來媽媽這麼討厭我,原來她眼裡隻有姐姐。’
‘我想起來,媽媽把我丟下了。’
‘哦,都是假的。我想死,她們都在騙我。’
程季青撫了撫心口,眼睛不自覺的泛起紅,她似乎感受到微弱的情感,也許是原身在她腦中留下的記憶促使。
她有些難受。
然後,她點開最後一個。
‘程景說她喜歡我,我恨她。我連姐姐也沒有了。’
…
墓園在城區外,驅車需要一個多小時。
兩點多,長長的柏油路上行車稀少,綠植進入睡眠的時節。
程季青去的路上太過壓抑,給白新發了條消息。
沒說彆的,就問忙不忙。
那頭便很快打過來。
“去墓園了?”
程季青好一點,說:“快到了。”
“無聊?”
“不是……”
程季青默了默:“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白新低笑一聲,程季青眼裡能立時浮現女人淺笑的模樣,梨渦軟軟下陷,應當又會極快複原。
白新嗓音中帶著幾分性感,問:“嗯,哪種聲音?”
程季青心口漏了半拍,低笑道:“白小姐,收斂一點。”
“不收斂又如何?”
那聲兒抓人的很。
程季青心情緩和些。
“等著。”
半小時後,到達墓園。
程季青買了一束雛菊,一朵朵精心挑的。
去時,程景已經到了。
再見到程景,程季青的心緒已大不相同,程景對她好,她承認,但那都是將她當成原身。沒了原身親姐姐這層關係,自然而然添了生疏。
她沒說什麼,將手中雛菊放在墓碑前。
沒有風,跌至零度的天氣,呼吸裡已經有淺淺的霧,吸一口,都覺得肺裡涼。
周圍安靜而沉,無鳴笛,無嘈雜。
程季青看著墓碑上被玻璃輕輕罩住的照片,心裡輕輕說:雖然我沒有見過您,但是謝謝您,讓我知道媽媽長什麼樣。
也許以後夢到媽媽,會夢到您的樣子,希望您不要見怪。
“下次遠路還是讓司機開,不是拍戲忙?不嫌累。”程景在身邊叮囑。
程季青淡淡應聲:“嗯。”
付榮君沒有來,也許應該來過,也許不會來了。
現在已經不重要。
她對付榮君的厭惡加深數倍,她又想,她手裡的籌碼實際就是原身當初的籌碼,可是原身直到消失也沒有把這些拿去報複。
是因為沒來得及,還是心軟呢。
沒站太久,程景也沒有久停的意思。
二人轉身,剛準備往外走,清脆的‘噠噠’聲不合時宜傳來——付榮君踩著高跟鞋正往這邊。
素衣,脖子裡掛著佛珠,手腕上依舊是幾圈小葉紫檀,充滿‘佛性’。
拿的是一束白玫瑰。
付榮君走到墓碑前,水分充足的白玫瑰往下一放,彎著腰看了幾秒,隨即站起身。
“聽說你去演戲了。”
語氣平淡,連個稱呼都沒有。
程季青沒說話,就那麼看著她。
“行了。”程景出聲提醒。
付榮君轉身,從程景臉上錯開,對著程季青不滿道:“跟你說話為什麼不回答?”
“你在跟我說話?”程季青指了指自己。
付榮君微微皺眉,那時候和程景在走廊的對話,被程季青聽去,之後一直和她有嫌隙。可她自認這些年對程季青已算容忍。
要不是因為程景,她會直接把人送出國去。
付榮君沉聲說:“不然呢?這裡還有第二個人去做這麼丟人的事嗎?”
程季青聞言,微微一笑。
付榮君冷下臉:“你笑什麼?”
“如果你是跟我說話,麻煩下次叫我名字。”程季青如今沒有任何需要忌諱的點,也就不必在語氣上客套偽裝:“丟人的事?如果你是指演戲……”
她凝著付榮君,慢悠悠道:“那這兒丟人的人可不止兩個。”
論演戲,付榮君和程景,誰不是高手?
尤其那些年在原身麵前,那些‘母女情深’‘姐妹親近’的日子。
稍微一想象。
滑稽又可笑。
“你!”
“已故者麵前吵架,不覺得不禮貌?”程季青正眼都不想給。
轉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