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1 / 2)

周嬤嬤大半輩子,都和貴人打交道,看人看麵相都是有幾把刷子的,不然也不可能安然退休,如今在宮外混得風生水起。

是以,當她看到傅瑩珠時,又是詫異,又是驚豔。

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齒,顧盼生姿,一身淡黃的緞麵比甲,繡著幾朵零星的牡丹花。比甲底下,罩著一件蝴蝶纏花繡麵的馬麵裙,一雙繡鞋在裙底下若隱若現。行走間,淡綠的裙擺搖曳起來,整個人仿佛是一朵包含著綠萼的花。尤其眼裡含笑的樣子,著實能讓人大增好感。

如此端莊自持、溫婉大方的美人,渾然不像外界所傳的那樣渾不吝,反而像一束迎麵吹拂而來的淡雅花香,令人見之心悅、聞之欣喜。

周嬤嬤暗自點了點頭,稍微對傅瑩珠改觀了些,對教導傅瑩珠這件事,也不像之前那麼絕望了。

也難怪傅瑩珠名聲如此不濟,老夫人還是不想放棄她。這麼一個妙人,那就像一塊上好的玉料,好好琢磨琢磨,讓她知書達禮些,也是能談下一樁好姻緣的。生得如此好看的樣貌,這是天賜的禮物,還能救。

此前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家長怎麼處理、怎麼解釋,像陳氏那樣上來一句話都不問就開始責罰傅瑩珠,外人自然覺得錯都在傅瑩珠的身上,可是以她所見,錯還真的未必在傅瑩珠這,反倒是那個紈絝子弟的錯顯然要多一些。傅瑩珠犯的錯,可能隻是出門沒看黃曆,倒黴遇上他罷了。

可惜木已成舟,陳氏當時的處理已經給傅瑩珠的名聲帶來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但也不至於將傅瑩珠置於死地,兒女們犯錯總是難免,若傅大姑娘痛改前非,此後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想必也會重新得人青睞的。

亡羊補牢雖說是比不上從沒出錯,可也比任由她自生自滅好得多。

周嬤嬤燃起了鬥誌,終於覺得自己來這兒一趟,總是有點事情可做,不至於全是磨洋工,打發時間了。

對於傅瑩珠會毀了她一世英名的擔憂,也消弭許多。

隻不過,周嬤嬤沒把心裡的想法表現出來,有道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一個人的品性如何,光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傅瑩珠雖是好料子,卻也要看後天雕琢,才能知道,這料子裡麵裹著的到底是石頭還是璞玉。

“這就是咱傅府的大姑娘吧?”周嬤嬤笑著說,“一些日子不見,漂亮得嬤嬤都認不出來了。”

傅瑩珠淡笑道:“嬤嬤過獎了,裡邊請。”

進了內堂,周嬤嬤和老夫人隨意嘮嗑一會兒,老夫人見傅瑩珠與周嬤嬤相處還算融洽,便隨意找個借口離開,把時間留給周嬤嬤和傅瑩珠兩人。

等其餘人走後,周嬤嬤笑意融融的臉色倒是變了。

多了幾分嚴厲,目中的光不再慈祥和藹,而是充斥著銳利的威嚴。

“大姑娘,名人不說暗話,老身今兒個是為何而來,你與我都心知肚明。你以前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

“不是尋常人家姑娘的行事。”她的語氣並不帶什麼感情,也沒有批判的情緒在裡頭,而是以一種近乎冰冷的語氣,對傅瑩珠說道,“我這個人,喜歡因材施教,不太喜歡按照規矩來教規矩。大姑娘既然與彆的姑娘都不同,那老身也不問你讀的什麼書,寫的什麼字此類的話了。”

“我們隻需聊聊彆的便好,我問,你答,我也好瞧瞧你的根骨。”

萬一問了,人家答不上來,到時候多難堪。

周嬤嬤心中不是很有把握。

雖說她此刻對傅瑩珠的觀感是好的,可顧及到之前聽說的事情,她對傅瑩珠是個草包這件事依舊是信的,所以並不按照一般的章程來辦事,而是另辟蹊徑。

周嬤嬤繼續道:“日後大姑娘還會繼續出門相看良婿,倘若你跟著陳夫人去了彆人家府上赴宴,見到了府上的小姐,小姐說想替未婚適婚的哥哥牽線搭橋,姑娘該如何回答?”

嗯?情景模擬?這是要考驗她的臨場反應能力了。

很遺憾,傅瑩珠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沒相過親,是以麵對這種表麵上看似牽線搭橋,暗地裡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場麵,不知如何應對。

要和小姐說,你牽吧,我很樂意,要是小姐以為她迫不及待想高攀呢?

要和小姐說,你彆牽,我不樂意,小姐以為她瞧不起自家哥哥呢?

得罪彆人的話傅瑩珠不說,讓自個兒難受的話傅瑩珠也不說。

傅瑩珠很坦誠地說:“我不知道。”

“好,好哇!”哪想,傅瑩珠話音剛落,周嬤嬤便拍起手來,臉上溢滿笑容,比之剛才,更要和藹許多,“老身出入宮廷多年,見過不少禍從口出的例子。很多時候,要難得糊塗,裝傻才好呢。”

誒?怎麼忽然說教起來了?

她回答得如此敷衍,周嬤嬤不是應該教訓她嗎?

傅瑩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句實話實說的“不知道”,竟能引來周嬤嬤的讚揚。

祖母早就和她說過,周嬤嬤教學嚴厲,讓她自個兒掂量著點,她已經做好被罵的準備了,哪想周嬤嬤不僅不罵,還誇。

周嬤嬤解釋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是誰的嘴巴擔了婚事,打了包票,都切莫相信,最終吃虧的隻能是姑娘家。若是有些人問起,不管是懷好心的,抑或者是不懷好心的,隻管推回去,說不知道。若是來路正的,便會尋來媒人上門提親。若是來路不正的,見姑娘油鹽不進,也隻會望而卻步,不再進犯。”

“大姑娘你且記住,無媒無聘,那叫苟合。大家閨秀,是斷斷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哪怕遇到再好的兒郎,也不能自降身價、放低姿態。”

傅瑩珠:“……”

她點點頭,“學生明白了。”

“大姑娘說話做事,有板有眼,從不冒進,這點難能可貴。”周嬤嬤見過太多的小姑娘,一開始心氣高傲聽不進教的了。

傅瑩珠卻不一樣。

她會安靜地聽人說教,會用一雙溫柔的眼睛看著對方,溫溫和和的,不說教習,就說聊聊天,也是令人極為舒服的。

未必舌燦蓮花、能說會道,才叫聰明。能好好聽人講話、不急於表現自己,也是通人情、知進退的一種表現。

隻是一番交談,周嬤嬤將傅瑩珠的脾性了解了個大概,已是對她極為滿意。

這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性子,比之許多已婚的婦人都要好上太多,一點也不見跳脫,成熟穩重,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是半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這樣一個冷靜自持的姑娘,陳氏也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周嬤嬤想不明白,此前怎麼會傳出如此不堪的傳言……

隻是再想下去,恐怕要觸及侯府密辛,周嬤嬤趕忙打住,不再深思。

但凡是高門大院,內裡就有些不能說道的事情。

有時候,表麵看著是甲乙,暗地裡卻是丙丁,此類事情多不勝數。周嬤嬤見過太多,彆人家的事情就不多摻和了,隻求一個明哲保身。

她收了老夫人的囑托,隻管把自個兒的事情做好就成。

第一天下來,賓主儘歡,周嬤嬤教了一天的課,大多隻是閒聊,還沒開始安排功課。

晚上時,周嬤嬤沒有離開侯府,而是在老夫人的邀請下,在侯府廂房住下了。

老夫人找到她,問起傅瑩珠的表現如何,周嬤嬤直言道:“大姑娘說話做事都是挑不出錯處的,話是少了些,悶了些,卻也不是壞處。有些人呀,管不住嘴巴,在外頭就容易做錯事情。總而言之,大姑娘的性子並未像外邊傳的那樣頑劣不堪,依我瞧,略加教導,此子可有作為。”

得了周嬤嬤這句讚賞,老夫人都驚了。

要知道,周嬤嬤為人做事十分謹慎,眼界亦是十分的高,她教習過這麼多千金小姐,還從未聽說過有對誰大肆讚揚的。

如今她才和傅瑩珠見了第一次麵,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是脾性對了胃口,很看好傅瑩珠了。

知道傅瑩珠不會給她丟臉,可老夫人也沒想到,傅瑩珠竟能從嚴苛的周嬤嬤那給她掙來臉麵。

老夫人欣喜離去,心頭的一顆大石終於落地。

孫女果然沒辜負她的期望,是個可造之材啊!

-

周嬤嬤本想著,要教傅瑩珠一些說話做事的規矩,哪想到這丫頭一點機會都不給她,該懂的規矩,她都懂得一二,不懂的地方,也是一點就通,周嬤嬤挑不出錯處來,暗想如此便已經夠用了,便也放著不管,隻教傅瑩珠一些宮廷禮儀之類的事。

閒暇時,還會布置一些彆的、陶冶性情的功課,比如插花、篆香之類,說是都可以修身養性、鍛煉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