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捉蟲(日子也是頗為無聊的)(1 / 2)

傅堂容此言一出,未等到他人作答,便又低頭,夾了一筷子的肉。

放在口中,細細品之,簡直讚不絕口。

這道菜,魚肉鮮嫩,魚皮彈滑,湯汁味精而不濃,湯鮮甜而不淡。

除了一個好字,傅堂容簡直說不出彆的話來。

再猛地埋頭,喝了幾口湯汁,傅堂容這才感覺心滿意足。

這一路走來木樨堂,途中身上裹上的寒意,此時才算是徹底驅散。

傅瑩珠拿著筷子的手卻是微微一頓,欲言又止,抬眸見傅堂容看向的是老夫人,他問廚子是誰這話倒也用不著她來答,便繼續大大方方地吃她的飯。

而陳氏更加沒了用飯的心情。

聽見傅堂容對做菜的廚子這麼感興趣,老夫人臉上立即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不答反問:“如何?這位廚師的手藝,比之你在江南吃的山珍海味,也不差吧?”

傅堂容是個極會享受生活的人,不管南北,不管東西,但凡是有口好吃的,有點好玩的,能被他碰到且買得起的,他都要試上一試。

少時,傅堂容更是有往紈絝子弟方向發展的趨勢,幸好老侯爺拽了一把,把他從秦樓楚館溫柔鄉揪出來,暴打一頓,把人給打醒了,才算沒走了歪路。

隻不過,說是打醒了,其實是被打怕了,當年老侯爺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傅堂容不敢不聽他的話。但是這吃喝玩樂的性格一旦養成了,愛好享受的毛病改不掉,不然也不至於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下江南去遊山玩水去消遣。

這樣一道菜,傅堂容之前並未在京城吃過,今日嘗了這幾口,立刻就嘗出了背後的功夫,廚藝如此精湛的廚師,簡直令他驚為天人。

倘若有機會,他定然是要將這廚師請來,為自己多做幾道菜的。

早知道府上來了這麼厲害的廚子,他都不願下江南去,好歹要將廚子的拿手菜吃個夠,再想著到彆處去。

下江南無論何時都可啟程,好廚子可是千金難求。

聽了母親的話,傅堂容本著五分真心、五分恭維,殷切說道:“何止是不差?簡直不相上下!”

為表誠心,好從母親這裡借走廚子,傅堂容接著說道:“江南的山珍海味好雖好,隻是有些太過於繁瑣複雜,吃多了,舌頭也嫌膩味,就想吃口鮮的。母親這廚子,能把這道菜做得如此恰到好處,還有如此彆開生麵的吃法,一人一鍋,一燙一口,著實有巧思。”

一桌子人全都看著他,老夫人不發話,隻是笑而不語,沒人打斷傅堂容,都等著他的下文。

老夫人和傅瑩珠麵色倒是還算平靜,隻是安靜地看,安靜地聽,傅瑩珠還會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多扒拉兩口飯吃。

不明所以的傅明珠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也隻是看著,但心裡對傅堂容的話有幾分認同。

京城裡的高門大戶哪家能看著個好廚子,那可是分外長臉的事。

可惜侯府已經敗落,已經好多年都請不起京中有名氣的大廚了。可這遭祖母請來了這麼厲害的廚子,再想到祖母還請來了周嬤嬤給傅瑩珠教習,傅明珠的心裡生出幾分隱秘的喜悅——難不成,是侯府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她在京中貴女中的身價,是不是也要跟著水漲船高了?

傅明珠幻想著,神色情不自禁透露出欣喜。

知道一切的陳氏可就不一樣了。

她一雙手放在桌子底下,已經暗暗攥緊,咬著牙關,麵色十分不好看。

她恨死傅堂容叭叭叭的這張嘴了,少說點會死嗎?知道他是想拍老夫人馬屁,但也不至於如此過頭過火吧?

雖然魚湯味聞著還不錯,但是要說,比之江南的山珍海味不相上下,陳氏是萬萬不信的。

不就一個小丫頭片子,再好吃,還能好吃到哪裡去?

也就是傅堂容想給老夫人臉麵,才會如此吹捧,若真讓傅堂容知道,這些菜肴出自傅瑩珠之手,還指不定怎麼收場呢。

現在吹得越厲害,一會兒越是尷尬。

陳氏恨不得衝上去摁住傅堂容的嘴,但終究不敢,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合適的話術,隻能暗地裡瞪眼,乾著急。

她本想將傅瑩珠這鍋魚肉的好處算在自己頭上,可她一未教過傅瑩珠菜譜,二未專門撥過去廚子,任她巧舌如簧,這道菜的巧思也與她並無半分乾係。

況且她還怕這去了一趟江南,傅瑩珠大變模樣是老夫人的手筆,她雖瞧不起傅瑩珠,可老夫人的手段是見識過的,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陳氏便忍著不滿沉默了。

此時的傅堂容還沒停下來,依舊十分沉浸在美食的享受中。

誇了一通,鼻尖聞著濃鬱的魚湯,傅堂容又忍不住吃了幾口,然後又用他吃慣山珍海味的舌頭來點評:“這湯裡,有雞的香、魚的鮮、肉的葷,高湯的做法,倒是和江南一派相似的。裡頭放了枸杞、紅棗黨參……不對,不是黨參。”

傅堂容的舌頭毒得很,會吃,能吃,也能點評,雖說他是個不下廚房、不沾油煙的,但是個老饕,一道菜的做法,知道得半差不離,說起來大差不離。

他擺開架勢,就如同平時下館子嘗鮮時那樣,打算對熬製湯底的材料好好說道說道,認認真真分析一下這道菜的到後邊的時候,傅堂容忽然卡殼了。

這湯中的味道,多了一味食材,有點像日常放的黨參,但又不像,有點藥材的香味,但又有甘甜之味,回味無窮且悠長。

如此美味,到底是如何做出來的?

頓了頓,傅堂容實在品嘗不出來了,笑著問:“母親,兒子著實嘗不出來最後一味是什麼了。”

老夫人也笑了起來,心情終於舒暢了,一掃不能下江南的鬱結之氣,隻覺得心中暗爽起來。

去不成江南也沒什麼,路途顛簸舟車勞頓地受罪,看傅堂容這樣子,估計好吃的也沒吃上幾樣,還比不上她這個待在府裡的老太太嘍。

想到這,對於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儘孝,儘心儘力的大孫女,老夫人是更加疼惜了。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回答了傅堂容方才那個問題:“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如自個兒去問問廚子。”

“兒子正有此意!”聽到老夫人願意將廚子介紹給他,傅堂容看到了以後借廚子的希望,越說越來勁兒,“就是不知這廚子,如今人在何處?”

心底期待,他的語氣不由得跟著染上迫切。

傅堂容急切的樣子,極大地取悅了老夫人,她笑彎眼睛,“正在此處。”

“何處?”傅堂容一怔,聽了老夫人的話後,下意識在木樨堂裡頭巡視一圈,發現並無生人。

此時正在用餐的,除了他和老夫人,也就一個陳氏,一個傅瑩珠,和一個傅明珠。

何來的廚子?

傅堂容收回目光,正想詢問老夫人有何用意,卻瞧見她笑得有幾分促狹:“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瑩兒出的主意,找廚房的廚娘們做的。”

“??”傅堂容表情僵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才好。

瑩兒?

是他想的那個嗎?傅瑩珠?

不是吧?

這些菜肴,居然是她搗鼓出來的?

這還是他印象中,刁蠻跋扈、不講道理的傅瑩珠嗎?在他的印象裡,傅瑩珠可是看了書就要頭疼,完全是一塊開不了竅的榆木疙瘩。

想他剛剛還大誇特誇,還是當著傅瑩珠的麵誇的,如今這些話可都收不回來了。

若是平時,他也是這麼對傅瑩珠說話的也就罷了,尷尬一笑也就算過去。可問題是,他們父女兩人的感情並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劍拔弩張、水火不容。

更甚之,前段時間,傅堂容還大發雷霆,把闖了禍的傅瑩珠關在祠堂裡,重重罰她,還破口大罵。

罵的什麼來著?

約莫是有一些,“丟人現眼”、“不守婦道“、”枉為人子”等等等詞彙。

具體是怎麼罵的,傅堂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當時的傅瑩珠哭得十分傷心,跪在地上,脊背卻依舊直挺挺的,不肯低頭。

冥頑不靈的樣子,看在他的眼裡,簡直讓他氣瘋了,更覺得傅瑩珠頑固,一怒之下,將病中的傅瑩珠留在了府中。

可如今再次想來當時的情形,傅堂容也覺出自己當時是在氣頭上,失了分寸,罰得稍微有些重了,不由得尷尬起來……

一時間,傅堂容心底閃過太多的思緒,都忘記了掩藏,一五一十從臉上反應出來,臉上的神色分外複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即使往日罰得重了,他也斷然是不能給傅瑩珠低頭道歉的。他是侯府的主人,傅瑩珠隻是個不聽話的女兒,即使在關傅瑩珠禁閉這件事上他確實處理得有失偏頗,但也絕不能向他低頭,失了他侯爺的體麵。

傅瑩珠倒是麵色平靜。

她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唇邊,這才慢悠悠道:“父親想知道,問女兒便是。”

她從沸騰的魚湯裡,夾出一小段淡黃色的根須一樣的東西,問傅堂容:“父親問的,可是這個東西?”

傅堂容看了兩眼,頗覺眼熟,忍不住便沉默了會兒,想要儘力想起來這到底是什麼,也免得要問傅瑩珠。

可他也隻是看著眼熟,並不能分辨個準確,糾結了一會兒,才萬分為難的點下頭來,等著傅瑩珠的解答。

他恨死自己這根大舌頭了,偏偏想要炫耀那點本事,非得要評上幾句,搞得自己下不來台,多難看?

若這道菜,真是廚子做的,傅堂容還不會有此想法,可是傅瑩珠做的,麵對一個曾經被自己大罵特罵,最不成器的女兒,自己還要低頭向她請教,這等行徑和反轉,可就真考驗他一個作為大家長的心態和自尊了。

在傅堂容的心態快要碎得七零八落時,傅瑩珠輕聲道:“也難怪父親嘗不太出來,這些參須不是平常的參須,是祖母送給女兒的那五百兩人參的參須,喝起來,自然格外清甜,回味無窮。”

傅堂容:“……???”

就這麼……把人參給做了??

還是他花千兩買來的人參?

這人參他送給自己母親都覺得心疼,傅瑩珠就這麼拿來燉魚湯了?

啊,敗家女啊敗家女!怎麼比他還能敗家啊!!!

方才那點尊嚴受挫的痛苦頓時算不上什麼了,傅堂容隻覺肉疼無比。

就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怎麼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聽到湯底有人參,陳氏猛然一驚,抬頭、詫異且難以相信。

傅明珠一樣滿臉震驚。

老夫人也是詫異不已,望向傅瑩珠的眼眸裡,卻充滿了柔和,笑道:“你倒舍得,也難怪了,這藥湯滋補,我可多喝點。”

說著,果真又低頭喝了幾口。

傅瑩珠笑道:“祖母喜歡便好,孫女日後再多做些您喜歡的食物來。這些人參本就是父親送給祖母的東西,孫女不過借花獻佛罷了。”

老夫人連著說了好幾個好字。

一碗熱湯下肚,老夫人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熱熱的。

若是剛才,這魚湯雖然好喝,但遠不止於讓她身心熨帖,可如今知道孫女是為了自己才花了這麼大的心思之後,果真是通體舒暢、渾身舒服,沒有一處不滿意的。

隻是,一旁的傅堂容簡直要吐出血來,一張臉漲得異常難看。

五百兩,那得是多貴的人參啊?就這麼輕飄飄一頓飯菜,就給做沒了!

要知道,傅堂容從江南回來後,暗地裡找過郎中把脈,郎中說,他身體積攢了濕氣,一回到京城,乍然有頭昏目眩之感。

這個症狀並不嚴重,隻需要開點藥吊吊便好。

此番在江南花銷頗多,傅堂容不敢再大手大腳地過活,即使事關自己的身體,傅堂容都沒敢用太貴太好的藥材,隻是隨便應付了事,更不可能把送給老夫人的人參要回來,做出如此丟臉的行徑。

但他確實有動過將人參要回來的心思,心裡暗暗在想若是人參沒送出去,還留在自己手裡就好了。

可傅瑩珠倒好,就這麼把人參給謔謔了!

五百兩,那是白銀,她以為是用石頭買的嗎!

傅堂容氣得不輕,剛剛吃進肚子裡的魚湯開始翻湧,搞得他差點反胃,連忙又喝了幾口,壓住翻騰的感覺,這才舒服了一點。

這麼貴的玩意兒,他得多喝幾口,才能回點血,不然肉疼死了。

他勉力維持著平穩的臉色,一臉麻木地看向傅瑩珠,問道:“你幾時會這些了?”

之前明明那麼喜歡和家中的長輩對著乾,怎麼他離府幾個月,回來她就變得乖巧文靜了許多。

之前傅堂容總罵傅瑩珠不夠乖巧懂事,可如今傅瑩珠真的乖巧懂事了,他卻依然不高興。

甚至更生出了些無能為力的惱怒來,麵對著這麼懂事的傅瑩珠,他簡直是有氣沒處出了。

傅瑩珠鎮定答道:“病中無聊,看了點書。”

見傅堂容對傅瑩珠頗有微詞,明明孩子在學好,不鼓勵罷了,竟然還擺臉色,老夫人重重哼了一聲:“這還要感謝你未將瑩兒帶去江南,才給了瑩兒靜思、沉澱的時間。”

生怕傅瑩珠因為傅堂容的不識時務,又變回之前和長輩對著乾的模樣,老夫人特意笑著望向傅瑩珠誇讚:“以老身看,她這陣子想通了許多事,可謂了不起。”

傅堂容心中半信半疑,臉色仍然算不得好看。

陳氏則是聽出了老夫人話中對他們不帶她去江南的責難,臉色亦是往下垮了垮,偷偷攥著的手更加用力了。

傅瑩珠不想表現得太聰明,卻也不想就這麼受著傅堂容的一張冷臉,狀若懵懂地問了一聲:“父親,您的臉色不太好,可是這魚湯喝得不好?”

傅堂容:“……”

喝得不好?五百兩得魚湯,他喝著敢不好??

傅堂容繼續壓著心底翻湧的情緒,木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說道:“還好,就是喝多了有點想吐。”

聽說這魚湯是傅瑩珠不知從哪搬來的菜譜,傅堂容一改之前讚不絕口的模樣,眼神裡都帶上了挑剔。

不過,傅瑩珠還怕他不說這道菜的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