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補(這回見了棺材,總該落淚了)(1 / 2)

陳氏請傅瑩珠說話,傅瑩珠卻沉默了,不急回話,反而是在沉思。

陳氏笑眯眯一雙眼睛,也不催促,目光卻像是要把傅瑩珠盯出個洞來。

哪怕傅瑩珠不說話,她也約莫能猜出來她的心思。不過是一些毫無用處的廢話,想替自己周旋,期望繼續留在侯府。

可如今侯爺已經發話了,傅瑩珠若敢再鬨,那就是目無尊長、不聽教誨、為了一己之私,置整個侯府於不顧,屆時隻會讓她自己被發配得更快罷了。

按照傅瑩珠以往的行徑,是能做得出來如此蠢事的人。陳氏等著她自個兒犯錯,給自己自覺墳墓,心裡倒也愜意極了。

沒有什麼比欣賞蠢人犯蠢更賞心悅目的了。

陳氏冷笑著等著傅瑩珠的下文,傅瑩珠還是那副心平氣和的模樣,瞧上去溫柔卻不軟弱,停頓了不知多久,她終於開口了:“倒也不是什麼太為難的事。”

傅瑩珠說道:“祖母如今尚在病中,將祖母一人留在府中,我一直掛念著,於心難安,是以隻有將祖母照顧好了,才能放心前去。”

陳氏:“……”

居然不是犯蠢之詞,大姑娘果然精明了啊。

算盤落空,陳氏生起悶氣來。

照傅瑩珠這樣說,說得留在府中的她、傅堂容和傅明珠都像是死人一樣。

不過倒也確實,她確實沒有替老夫人治病的打算。

隻有是給老夫人送終,她才能生出無窮的動力來。倘若老夫人哪天雙腿一蹬,走了,她能立馬給她辦席吃席。

思及此處,陳氏倒覺得,傅瑩珠主動請纓,將給老夫人治病的事攬在她自個兒的身上,是省了她這個做媳婦的事了。

隻是……

傅瑩珠如今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會把心思放在老夫人身上,不為自己籌謀打算?

陳氏推己及人,此等菩薩心腸是傅瑩珠不可能有的。極具變通的陳氏很快想通了傅瑩珠真正的用意——傅瑩珠哪是想要幫老夫人分憂治病?分明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是不想去彆莊呢。

這些日子老夫人偏心得明顯,她們能看出來,傅瑩珠自個兒肯定更能感受得到。隻怕是,給老夫人治病是假,要去老夫人那抱怨、撒嬌、讓老夫人為她作主不去彆莊才是真。

這一想豁然開朗,自覺已經將傅瑩珠心中的那點小九九給看穿了,陳氏冷笑不止。

可惜了,傅瑩珠還是道行淺一點,竟然看不出她去彆莊這事已經回天乏術。

侯爺已經下令,若是老夫人不想與兒子決裂,就不能反駁侯爺的命令。孫女兒和老夫人再親,還能越過兒子去?

這個家,明麵上當家做主的,隻能是傅堂容,而不是老夫人。茲事體大,已經不是老夫人能做主的了。

傅瑩珠的要求,倒不是不能答應。隻要熬過幾日,把人看緊,不節外生枝,等時候一到,就順順溜溜把人塞上馬車。屆時,傅瑩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

陳氏在心裡好一番思慮,終是點了頭,在這種能看傅瑩珠笑話的時候,得意洋洋地擺出一副溫柔笑臉來,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倒是好一番孝心。”

傅瑩珠慢慢飲了一口氣,潤了潤嗓子,才慢條斯理道:“應該的。”

她把陳氏變幻莫測的表情全瞧在眼裡,懶得去猜她心裡的花花腸子。

每回和陳氏說話,都像在做高深莫測的理解題,這一套題做下來,實在心累。

有時候活得太計較,不見得就是好的。

卿不見紅樓鳳丫頭機關算儘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陳氏和傅明珠有的沒的整一大堆,傅瑩珠有時候真覺得,說不定一早醒來就能看到兩具涼涼的小屍體——

死因是,思慮太重,把自己氣死了。

她想照顧好老夫人再走,真沒什麼厲害的心計在裡麵。不過是受了老夫人的恩惠,這陣子得老夫人照顧,心裡感恩。

人都要走了,老夫人又病了,若不最後這段時間過去照顧幾日,良心上都過不去。

傅瑩珠靜待陳氏的下文,若是陳氏連這幾日都容不下她,那她便再道德綁架一下賢良淑德的陳氏,和她爭論上一兩句;若是準她在老夫人身邊……那就皆大歡喜了,她也不會多要求什麼。

“既然你有如此孝心,為娘的也沒理由不答應你。”陳氏笑著說,心裡憋笑。

一想到傅瑩珠到老夫人那撒嬌告狀都是在做無用功,她就通體舒暢。恨不得長上翅膀,回去把這笑話說給傅明珠聽,好叫她樂上一樂,不再鬱結於心,也為了不傅瑩珠的事情置氣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沒想到陳氏這麼痛快就答應了,傅瑩珠也憋著笑,她也沒多說什麼,直接道:“青桃,送客。”

達成所願,傅瑩珠直接送了逐客令,連一杯熱茶都不給陳氏吃的。

陳氏:“?”

哇,來了傅瑩珠這一趟,竟然連一口茶都沒喝到,這就走了?!

她是沒教過傅瑩珠待人接客的規矩,可傅瑩珠不至於連這點對長輩的尊敬都沒有吧?

青桃把陳氏推出院門後,哢噠一聲,落了鎖,半點麵子都不留了。

陳氏灰溜溜鬨了個沒臉,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差點沒暈過去。

想她一大早明火執仗找傅瑩珠算賬,可謂是耗費了心機,說費了唇舌,結果說得口乾舌燥,一路走回汀蘭院,腳步生風,步伐快得仿佛後頭有鬼在追。

誰能想到,賢良淑德,優雅知性大方的陳氏如此失態,為的隻是一杯熱茶呢?

好不容易回到汀蘭院的陳氏拿起茶壺,開始噸噸噸地喝。待解了渴,便惡狠狠罵道:“吝嗇鬼,死窮鬼,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

送走陳氏,傅瑩珠便準備著要去探望老夫人了。

一路來到木樨堂,瞧見守在門口的柳葉。

柳葉年長傅瑩珠好些年歲,平日裡親昵時,傅瑩珠都是以柳葉姐姐相稱。柳葉待她也算好的,逢她也是笑臉相迎,分外親切。

可今日,瞧見前來探望的傅瑩珠,柳葉的麵上卻掛上愁容,一雙看向傅瑩珠的眼睛裡,欲言又止的模樣,似是有口難言。

可以說,老夫人今日道病,有一半是因大姑娘而來的。大姑娘就是老夫人的心結。郎中說了,老夫人需要靜養,偏偏大姑娘此時來了。

讓見還是不讓見,柳葉左右為難。

見她不似以往熱絡,思及近日來侯府上下對她態度的轉變,傅瑩珠也不惱。

於她而言,侯府中人不過過客,最多也就是共事過一段時間的同事罷了。等人換了工作生活的地方,誰還能記著以前的同事如何?隻怕容顏姓名都被時光磨平了。

傅瑩珠的心性,早已磨練得遠非常人,她溫和笑道:“我不讓柳葉姐姐為難,今日來,隻是為了祖母的病情。你去與祖母說說,若是她不願意見我,我明日再來。”

這番話說得通情達理,柳葉沒處反駁,隻得按了傅瑩珠的話去找老夫人稟告。不多時,柳葉出來了:“大姑娘,請進。”

看來,老夫人心裡還是疼大姑娘的,柳葉心中的主意頓時拿捏了,待傅瑩珠的時候,麵上重新堆起了笑容。

傅瑩珠走進內堂時,便聞見一股濃鬱衝鼻的味道。

倒不是說不好聞,而是幾種濃鬱的香味糅合在一起,膩得發慌,胸口也悶得厲害。

傅瑩珠眉頭皺起來,輕輕喚了聲:“祖母。”

老夫人輕靠著矮床對她招手:“瑩兒,過來過來,祖母瞧瞧。”

幾日不見,老夫人的容色變得憔悴許多,看上去也消瘦不少。

以往的時候,她雖然已顯蒼老,眼睛還算明亮,如今一雙眸子卻像蒙了灰,霧蒙蒙的樣子,有氣無力,不甚明亮。

傅瑩珠最是知道臥病在床的痛苦,瞧見老夫人如此模樣,頓時心疼起來,說道:“祖母要當心身體呀,可有找郎中瞧過了?郎中是如何說的?”

她說得情真意切,一雙美眸流露出來的關切和憂心不似作偽。想起她往日貼心的舉動和孝敬,老夫人心裡好受了些,說道:“那些個郎中,說我不曾患病,就是脈相沉浮,是氣鬱之相,又開了一些苦得要命的藥,喝了卻不見好。我不想喝了,天天喝著這些又苦又澀要人命的藥,沒病也要喝出病來了。”

老夫人說這話,有賭氣的成分在,宛若五歲小兒,渾然不在意自個兒的身體。

可傅瑩珠聽了,卻頗為讚同。

既然沒有生理性的疾病,隻是因為鬱結於心,胸悶、氣堵,便這樣一碗一碗的灌藥,著實不是良法。要知道,是藥三分毒,再這麼吃下去,沒病也要吃出毛病來了。

養病者,出了起居吃喝上要護理得宜,所處的環境,以及患者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哪怕再醫學更為發達的現代,被現代科技宣布無藥可醫的絕症,也有患者保持積極樂觀開朗的心態配合治療,戰勝病魔。

老夫人既然是有心結化不開,依傅瑩珠來看,治病不如理氣沒,隻要住得舒心,吃得合意,病也好了大半。

傅瑩珠便說:“祖母,瑩兒雖不通醫理,但之前看了不少醫書,之前的病也是自個兒調理好的。祖母若是不嫌棄,可以聽聽瑩兒的意見,換個善於藥食藥羹的大夫來,總比吃藥好些。”

頓了頓,傅瑩珠說道:“瑩兒過不久,便要下到彆莊去,祖母不必日日掛念了。”

倒不是傅瑩珠自我意識過剩,這段日子與老夫人相處下來,她將老夫人的脾性也摸透得差不多,老夫人待人待事常動真情,見她這個孫女兒要走,最少也有幾分彆離的愁緒縈繞心間,自己在那悶著不快,自個兒為難。

老夫人卻是一愣。

要走了,去彆莊?

老夫人早就知道此事已經提上日程,隻是乍一聽真要走,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裝作近日裡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頓時,捶床大哭。

一個清瘦的老太太,像個小孩似的嗚嗚哭泣,話也不知說什麼。

這情態看上去實在叫人可憐極了。

傅瑩珠安慰她,也不說彆的話,不自怨自艾,不哭不鬨的,反而更讓老夫人心疼了。

老夫人哭了一會兒,感覺胃裡隻犯惡心,聞著屋裡的藥味,簡直要吐了出來,柳葉見此,趕忙叫來幾個小丫頭去一去藥味。

幾個小丫鬟手裡拿著香爐,各個角落的熏,搞得煙霧繚繞,香味撲鼻。

這熏香是濃鬱的紫檀香,貴重,濃香撲鼻,是老夫人常年所用的熏香。

隻是如今老夫人正在靜養還用這香,就有點不合宜了。

見到傅瑩珠緊皺的眉頭,柳葉便解釋道:“大姑娘有所不知,老夫人討厭這藥味,總覺得惡心膩味,便用香去熏,如此一來,聞起來能舒服些,心情也會好的。”

傅瑩珠點點頭,卻回過頭來對老夫人說道:“祖母,我知道您用慣了檀香,隻是您如今正在養病,點這香不好。不如讓我來替祖母點上一爐香,能去去病氣。”

老夫人聽了,可有可無的點點頭,由著她去了,實在是沒精神管。

等服侍老夫人睡下後,傅瑩珠不著急著離開木樨堂,而是留下來調香。

她並不是專業的調香師,不過日常護理會用到的一些香料,都正巧會罷了。前些日子周嬤嬤開設的課程中就有篆香,如今正巧能用上。

木樨堂裡的香料都有,隻是除了檀香,其他都不常用。

傅瑩珠讓柳葉拿來安息香,用藥碾子磨成粉,又加了陳皮,簡簡單單,這就算製好了。

找來香爐,用上香篆模子,畫了一爐可以燃上兩個時辰的篆香。

篆香點在老夫人的臥室裡,隻見煙霧嫋嫋升起,不多時,一股清淡的香味彌漫開來,裹著淡淡的陳皮,有果子的清鮮,以及安息的平和。

清新淡雅的香味驅散了藥味,又逐漸把檀香給壓下去,變得自然了許多,聞起來心曠神怡。

而此時,在睡夢中本來緊皺眉頭的老夫人也逐漸放開了川字紋,神態變得平和,唇角也不再緊抿著,仿佛心事重重。

“誒呀!”柳葉欣喜道,“大姑娘真神了!”

傅瑩珠動了動酸痛的手腕,叮囑道:“這幾日先點這個安息香。分量按照我方才的來,你應當記住了吧?”

“記住了。”

見老夫人睡好了,傅瑩珠才放心離去。

老夫人這一覺,睡到了傍晚時分,睡得十分香甜,酣然無夢。醒來後,老夫人發現燃香變了味道,起來問了,才知道是傅瑩珠的手筆。

柳葉誇讚了傅瑩珠一番,說老夫人用了大姑娘的香,不再夢囈,也睡得踏實了。這回柳葉是真心對大姑娘服氣了,若是以後再聽到傅瑩珠的一些主意,她一定不像從前那樣將信將疑,而是鄭重其事、好好記著。

柳葉一通讚譽,老夫人聽了便沉默良久,之後才重重歎氣:“這孩子,是個心細如發、有孝心的。”

等第二日,傅瑩珠又是早早準備了早膳,等在木樨堂門口。

此時,老夫人的小廚房還沒準備好早膳,老夫人知道她來了,便讓她進來,小廚房也沒讓做她的那份兒,對傅瑩珠顯然已經是放心極了。

傅瑩珠說:“祖母,瑩兒給您準備了早飯。”

所謂早飯,不過是一碗早起磨的黑芝麻糊,裡麵加了蜂蜜,味香,甘甜。

如此簡單的早飯,在侯府裡甚至不能算是早飯。

不過老夫人如今體虛,吃不了太好的東西,大魚大肉是不能碰的,便也試了一試。

這黑芝麻糊雖然簡單到了極致,但卻是補充體能的好東西,老夫人下意識多吃了幾勺子。

傅瑩珠見她還算有胃口,便解釋道:“芝麻糊雖然簡單,但體虛吃吃是好的。祖母如今不宜大補,大補反而容易出錯。這芝麻糊能填骨髓,補氣虛。”

老夫人點點頭,覺得舌頭有點太甜,胸口發膩發悶,再吃不下的時候,傅瑩珠又適時遞上來一盞溫茶。

不,不是茶。

一口下肚後,老夫人才意識到,這並未平日裡喝的茶水,而是其他的藥湯,卻也不是郎中開的苦得要死的藥湯。

味苦,略辛,喝下去之後又有點回甘,但卻意外的綿長溫和,回味無窮,不會令人難以忍受。

如此一來,正好解了芝麻糊的甜膩,可謂是恰到好處的舒服。

“這是……?”老夫人驚訝道。

“這是年前新摘曬乾的佛手,切片了曬乾。煮酒飲用,可以止咳止痰,煎湯飲用,可以治心氣痛。”

傅瑩珠說著,不由得揉了揉有些紅腫的眼睛,說道:“孫女昨夜翻了不少醫書,覺得自己平日裡所知甚少,不過祖母放心,這些藥膳食補的方子,都是孫女自個兒用過覺得好的,才給祖母用。”

青桃聽了,在一旁著急,忍不住道:“老夫人明鑒,姑娘今日天還沒亮,就趕忙起來給老夫人準備呢。這芝麻糊也不是隨便糊糊就成的,還得多虧了姑娘指派活計,婢子們才會做的。”

看看,這多好的孩子。

是不是真心對人好,是不是真的上心,一相處下來,若是裝的,什麼原形都現出來了。

老夫人眼眶發熱,心中更是難受不舍,又是吧嗒吧嗒落下淚來,連說了好幾聲“好孩子”。

傅瑩珠越是如此孝順,她要去彆莊的事情,就更如同一根刺一樣,橫在老夫人心裡,讓她難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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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五六日時間過去。

老夫人有傅瑩珠陪著,又有藥膳進補,病體日漸好轉,精神頭也漸漸足了。

這日,聽過郎中對老夫人脈象的診斷後,傅瑩珠便知道,老夫人這是病好了。

既然老夫人的病要好了,那她也可以啟程去彆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