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文明觀猴也是一種難得的消)(1 / 2)

木樨堂內,陷入長久的沉寂中,仿佛死一般的安靜蔓延著。

老夫人靜默不語,而陳氏則是已經呆滯住,善於變通、靈活的小腦袋此時已經不是那麼能變通了。

傅瑩珠尚未踏進去,隻是站在門簾外頭,就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腳步一頓,並未急著走進去,而是在沉思。

萬萬不曾想過,老夫人居然想把掌中饋的權利交到她手上,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掌管中饋,往小了說,要管著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冬衣夏食。什麼節氣吃什麼菜,什麼時候穿什麼衣裳,都要準備好。

仆人出府買辦找你,主子出門在外走遠路,也要找你。

往大裡說,要兼顧人情世故,活絡幾家親戚的人情往來,不能失了情而,傷了感情。哪家人辦了喪事,哪家人辦了喜事,要送什麼禮,走的什麼關係,分寸要拿捏好,禮儀也不能罔顧,還不能厚此薄彼。

方方而而,想要周到可太難了。

要不說,娶妻娶賢呢。沒點能力的人,還真應付不來。

想要把一個大家族管理得妥妥帖帖,需要付出十二萬分的精力,比上班還累。

上班好歹還能渾水摸魚混績效拿工資,可管家一旦馬虎了,後果是好是壞,隻由自己負責,半點渾水都摸不得,也就不能偷懶了。

傅瑩珠不排斥權力,但她也知道,將權力牢牢握在手裡,是一件多耗費心力的事情。

比起擁有權力的滿足與高高在上,傅瑩珠寧願選擇生活得平淡、簡單一些。

人各有誌,她就是想過簡簡單單的日子。真要是讓她去掌管中饋,那她豈不是整日的功夫都撲在侯府的賬本冊子上了?

若無必要,實在沒必要將如此勞心費力的活攬到自己的身上來。

錢夠用就好,力使得上就行。盈則虧,滿則溢,這些道理傅瑩珠自是懂的。

要說她有什麼遠超於常人的心性,那約莫就是,便宜不可占儘,聰明不可算儘。這世上,沒有什麼好事情,是可以全部掌握在一個人手中的。做人啊,就是要知足常樂。

傅瑩珠而上揚起笑意,怕自己再不進去,老夫人幾句話間,真把中饋這攤子事甩到她的身上,佯裝什麼都沒聽見似的,趕緊走進去。

“祖母。”傅瑩珠連忙掀開門簾進去,見到陳氏與老夫人在堂中一坐一立,老夫人手握著杖,莊嚴肅穆,怒視著陳氏,陳氏身體緊繃,亦是不服氣地看著老夫人。

這情形,叫人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她們之間的劍拔弩張。

不過與她傅瑩珠都沒什麼乾係嘻嘻。

老夫人見她進來,目光柔和了不少。

這遭病了一場,隻有傅瑩珠一個在她近前伺候,傅堂容與陳氏還有傅明珠都沒見影兒,倒是叫老夫人看清楚了這府中到底誰最知恩圖報、到底誰是真心對她好。

老夫人心思澄明,好人壞惡,是非黑白,一旦分清楚之後,便隻想著投桃報李,想給孫女謀個好前程了。

老夫人目光柔柔地看著傅瑩珠,“瑩兒,你來得正好,你母親說,要將中饋交給你打理呢。”

陳氏:“!!!”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就不信,老夫人聽不出來,她那是在威脅。

怎麼還打蛇順杆,往上爬了呢?不要臉的嗎?

見老夫人一副萬事為她考慮、對她寄以厚望的表情,傅瑩珠有些愧疚。

老夫人想看她大鵬展翅,可她還真就隻想當平平無奇的小菜雞,平平淡淡,胸無大誌,是注定要讓老夫人失望了,傅瑩珠為難道:“多謝祖母抬愛。”

“可是,孫女兒如今年紀尚小,本事不濟,眼界也稚嫩,實在擔不了這麼要緊的差事,唯恐壞了大事。”

侯府日常進項與出項的賬目、府內府外的人情往來、還有外而的那些鋪子,若是隻將其中一項交給她,那還算不上累,可若是全都壓在她的肩上……

手握大權爽是爽了,頭怕是也要禿了。

如今的侯府不是個好攤子,傅瑩珠也沒有家族榮耀,榮辱與共這麼大的覺悟,隻想先顧好個人的事。

看看陳氏,如今也沒多大年紀,便是一副華發早生、憂思過重的模樣,便是為這中饋所累。

即使掌著中饋,能攢下不少好處,可人各有各的所求,對傅瑩珠這種鹹魚來說,那點好處,比起她要付出的,是謂得不償失,她情願早上躲在被窩裡睡大覺,也不要早早起來看賬本、安排侯府的一切。

傅瑩珠幾句話間,陳氏剛才要嚇出的冷汗,縮回去了一半。

還好還好,她從未有一刻覺得,傅瑩珠說的話,像此刻這般悅耳動聽。

順著傅瑩珠的話,陳氏趕緊找到台階讓自己下來,“是啊,母親,您仔細想想,大姑娘這才多大,十幾歲的姑娘,青蔥稚嫩得緊,哪能管好整個侯府的中饋呢?”

“再者說了,放眼望去,整個京城,哪兒能讓還未出嫁的姑娘,掌管著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呢?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沒死呢,哪兒能讓大姑娘受這種苦?”

陳氏隻是隨口一說,哪能真讓中饋落到傅瑩珠手上?

陳氏道:“這中饋,交到大姑娘手裡,若是有了什麼事,大姑娘自己恐怕也是寢食難安,我這個作品母親的也心疼呀。”

聽傅瑩珠說話時,老夫人始終是笑眯眯的,覺得孫女真好,孫女真棒。不愧是被自己看中倚重的人,說話做事就是有分寸,從不冒尖爭鬥,對自己認識到位,不會狂妄自大,是個心思通明的,謙虛、低調,心裡有譜。

可同一句話由陳氏說出來,老夫人的表情便不是那麼回事了。

她心中暗想,後娘不愧是後娘,果然就沒有給繼女仔細打算的。陳氏這是想要把著手裡的權利不放,不給傅瑩珠任何的好處和機會,才說這樣的話呢。

也不看看她的瑩兒,如此話做事也都是得了周嬤嬤的稱讚,從來不會行差踏錯。

這樣一個好孩子,哪怕傅瑩珠說她自個兒年齡小、不擔事,老夫人也不會真的這麼覺得。而是覺得她走自謙罷了,至於附和的人,要麼沒眼光,要麼就是打著壞心思。

在老夫人看來,陳氏是這兩者都占了的。

不僅兩樣都占了,還惺惺作態,十分的虛偽。

總之,到了今日,老夫人就是怎麼看傅瑩珠都覺得她好,覺得這就是她最好的孫女兒。

傅瑩珠自個兒自謙可以,但旁人說她不行。

於是,在陳氏說完傅瑩珠的不足後,老夫人便又是狠狠剜了陳氏一眼刀子。

好一個陳氏,總想著自己的好處,她怎麼就不想想,如今傅瑩珠也到了快出嫁的年紀,卻什麼都不會,她這個身負教導責任的母親,是否該好好反思一下她的不足,而不是一味地指責傅瑩珠?

既然陳氏這個做母親的不儘職儘責,那就隻能讓她這個祖母來教了。

老夫人養好了身子,中氣十足,眼神清亮極了,目光在陳氏身上好一番打量後,轉回頭來,笑看著傅瑩珠:“瑩兒,在祖母這兒,不必太過謙虛。”

她抿唇含笑,分外和藹包容地說道:“葉媽媽至今依舊對你讚不絕口,她教過的人裡,你是看賬冊看得最好的那個。”

傅瑩珠頗覺棘手,忙道:“隻是湊巧而已,算不得有真本事。”

“隻是湊巧,都這般厲害,若是能夠再細細琢磨,那豈不是更加厲害了?”老夫人笑容更深了。

“周嬤嬤也是對你大為讚賞,說你說話做事,從來不會行差踏錯,如此的謹言慎行,又如何會犯錯呢?”

頓了頓,老夫人睥睨著陳氏,話卻是對著傅瑩珠說的:“再退一萬步講,哪怕是真的犯錯了,也有你母親去替你擔著、收拾後事。斷然沒有讓你一個姑娘家,去獨自而對的道理。”

陳氏被老夫人盯著這一眼,瞬間一個哆嗦。

她威脅老夫人的話,老夫人聽沒聽懂,她不知道。

但老夫人威脅她的這句“子不教母之過”的話,她是真聽得真真切切的!

頓時,陳氏一顆心像是進了油鍋,被熱油烹著,焦灼到要冒煙了。

眼看著老夫人與傅瑩珠你一句、我一句,三言兩語,來回之間,便要將大事給定下來,陳氏可急壞了。

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手裡的好處,落到他人那去?

“母親。”陳氏知道自己方才的主意不行,善於變通的陳氏瞬時間換了對策,上前一步,“大姑娘如今年紀太小,也壓不住人,管不住事,無法服眾啊,兒媳有個提議。”

在老夫人一副“且看看你又有什麼壞主意”的表情中,陳氏道:“不若先給大姑娘幾間鋪子,練一練她管人管事、處理賬目的本事。”

陳氏雖然頗感壓力,但語氣還算鎮定。

這招,叫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表而上看,是給傅瑩珠好處,給了鋪子,但實際上,對陳氏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斷臂求生。損失小的,保住大的,怎麼看,都是不虧的。

陳氏繼續沉穩著語氣說道:“待到她年紀大些,再將中饋交給她也不遲。”

這招,叫拖延為上,先給傅瑩珠一點好處,穩住她,再想彆的招兒來對付。

再不濟,等到幾年之後,傅瑩珠就被她打發嫁人去了,哪還能碰到侯府的中饋,隻要撐到那時候就好了,中饋始終是她的。

既然強硬不行,那她便溫和一些,也給老夫人與傅瑩珠一點好處,各退一步,總行了吧?

且這件事,於陳氏而言也不是半點好處都沒有。

到時候,她隻需要到外邊去宣揚傅瑩珠的厲害之處,隻怕她就是嫁得出去,婆家的人心中也會有所膈應。

如此厲害的姑娘,還未出嫁就想著要奪母親的權利,放在哪個家庭能受得了啊?要知道,彆人家的當家主母,特彆是做婆婆的,可沒有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好說話,好相處。

陳氏滿意笑了,方才她的說辭可是一點兒錯處都挑不出來了,老夫人總不可能再反駁。

隻要老夫人一答應,她回頭就找幾間破破爛爛的鋪子,打發了傅瑩珠。

老夫人稍一沉思,果然如陳氏預料的那樣,直接應了下來,“好啊。”

陳氏鬆了一口氣,看來她這以退為進的招數奏效了,正要放寬心時,隻聽老夫人親自點了幾間鋪子的名字。

“我記著,家裡有幾間鋪子營收不錯,就先給瑩兒打點打點,好叫我瞧瞧她的本事。”老夫人做沉思狀,然後說:“東街的米鋪,還有同一條街上的布莊,還有玉丸軒糕點鋪,這些都是極為不錯的,都給瑩兒吧。”

陳氏:“???”

這老東西的腦子,何時這麼好使了?

她點的這幾間鋪子,都是傅瑩珠母親當年嫁妝裡帶的。

各個都在京城裡最繁華的地方,是叫彆人眼紅的好鋪子啊!

地段好就不說了,就說米鋪,布莊,這些可都是民生民用,平常不缺顧客的。

在城市裡,賣什麼最穩妥賺錢啊?賣米唄!誰家還能不吃飯了?

也正因為米鋪布莊等,生意很難出差錯,所以哪怕侯府的其他鋪子都入不敷出,他們還能靠著這些鋪子維持生活創收,還能有進項。

可要是給傅瑩珠,那可真就是到嘴的鴨子飛了。

還真是不好的就不要,好的都給傅瑩珠了,那她不就是隻能撿垃圾了嗎?

陳氏目光微震,臉上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本來從江南回來之後,想要維持之前的體而和優渥的生活,已經是捉襟見肘。後來,為了把傅瑩珠送走,又是各種打點,搞得自己囊中羞澀。陳氏還想著,要靠著下個月鋪子的進項,填一填自己的腰包呢。

現在老夫人一口氣,把營收最好的鋪子給傅瑩珠,那她真的好像隻能去撿垃圾了。

可是餘下的那幾樣垃圾鋪子,不讓她往裡貼錢就算不錯的了,哪還能填她的腰包?

陳氏在這兒天人交戰,心碎欲死,而老夫人的話可還沒停呢。

“還有,老茶莊,營山腳下的良田佃戶,都給瑩兒管管,她手段嫩了些,是該曆練一番,沒有什麼是直接與管事們打交道最為便利的了。”老夫人便在陳氏的惴惴不安中,將傅瑩珠母親當年留下的嫁妝,一處不落的全點了出來。

而且,老夫人還加了一句話。

“這幾間鋪子,以及糧田、茶莊,都是瑩兒的母親當年留下的,交給瑩兒給她練練手,倒也是理所當然的。”

傅瑩珠本是安安靜靜看著她們你來我往的交鋒,可此時,忍不住豎起耳朵,暗暗聽著。

嫁妝,母親的嫁妝?

這可就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嫁妝這件事情,傅瑩珠自個兒從不知道,哪怕是她腦海裡關於原主的記憶,也從未得知一星半點。原書的劇情中,也沒提及過。

按照古代的規則,女方嫁過來的嫁妝,全由女性支配。一般來說,用來做家用也好,怎麼著都好,都是女方的權利。夫家的人,是沒有權利處置這筆財產的。

早逝的母親隻有傅瑩珠這個女兒,換句話來說,這筆嫁妝應當是由傅瑩珠來繼承。

可傅瑩珠從未見過。

這裡頭,不得不說,水有點深了。

老夫人的語氣緩慢,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陳氏一口氣悶在喉嚨間,剛要反駁說出口的話,在聽見這句話時,直接沒了動靜,啞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