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捉蟲)(做賊做久了,都忘了還有光...)(1 / 2)

謝琅然溜得飛快, 修長的背影很快淹沒在暗沉的天色中。

高桂花見他這副一挨了訓就跑得比誰都快的架勢,簡直拿他沒辦法,看著他的背影, 無可奈何地低低罵了句:“一挨罵就喊著要去讀書,還真是讓你逮到萬能的靈藥了。”

不過,雖是罵, 但高桂花的聲線已經放得很低,生怕打擾到在讀書的兒子。

每次她都是這麼念叨, 實際上隻要謝琅然使出這招, 每次都能把她治得死死的。

而謝琅然回到屋子裡,也是真回去讀書去了。

他寶貝地從今日從張秀才那換到的幾本書裡拿出了一本,借著天際餘暉尚存、天光尚且算得上明亮, 開始翻看起來。

今日得來的四本書, 一本是《孝經》, 一本是《公羊傳》,其餘兩本都是雜談,是時人所著的書籍。

《孝經》和《公羊傳》, 謝琅然在學堂時早就和夫子學過,內容都還記得, 是以隻是略微翻一番,以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鞏固了一下。

他主要看的是那兩本沒看過的雜談書記。雜談裡, 裡麵闡述了其他人的一些觀點,雖然不如傳世之作那樣文采斐然, 驚天動地,但謝琅然求學心切, 書籍上可以說來者不拒,什麼都看,什麼都學,並不忌諱。

本來,身在麥香村,交通閉塞,去城中一趟要走很遠的路,很難看到太多的書。若是再挑來揀去,他就沒書可以讀了。

在不同的書籍中,能和其他人的思想交流,能知道彆人對同一件事的不同看法。雖然有些時候不能苟同,但多多見識也總沒壞處。

謝琅然最是喜歡在這種字裡行間中,窺得人生百態,見識有意思的事情。

這一看,漸漸入了迷。

雖說夏日晝長、天黑得晚,可一旦一個人做起事來的時候沉迷其中,時間流逝便會變快許多。

不覺間,日影西沉,屋裡的光線已經十分昏暗了,謝琅然揉了揉眼睛,看向了窗外,起身去打開了身後的櫃子。

櫃子裡麵,擺陳的物件並不多,隻擺著一盞燈台、半碗燈油。

麥香村離著京城太遠,城裡的貨郎隔幾個月才會來一次,這半碗燈油不知能不能撐到貨郎下次再來的時候,況且,買燈油也貴,好不容易用水渠賺到的那點錢,怕是要全搭在書和燈油上,想給娘做身新衣裳都做不成。

心裡這麼一盤算,謝琅然便將櫃子門給合上了。

他又讀了一會兒書,等天色完全暗下來,什麼都看不清了才停,摸了摸肚子,忽然感到饑腸轆轆的。

謝琅然走出屋去,伸了個懶腰,到屋後的田地那挖了幾顆土豆出來,回來就鑽進了廚房。

高桂花正低著頭給兒子縫著鞋墊,也是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將手裡的活計放下,隱約聽見廚房那有動靜,還以為家裡是遭了老鼠,心裡登時一驚,趕緊跑過去。

結果將廚房的矮門一推,便見她兒子在灶台旁的柴火堆上坐著,嘴巴裡還念念有詞,像是正在背著書。

“你這讀書的,怎麼讀進廚房裡來了?”高桂花簡直納悶了。

謝琅然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我餓了。”

他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翻了翻灶台底下的灰,裡麵露出來兩顆土豆,“我剛才過來摸了摸,灶台底下的灰還燙手,正好地裡洋芋熟了,給自己烤兩個洋芋吃。”

高桂花:“……”

如果不是她兒子長得眉清目秀的,她真要以為自己養的是一頭豬。

不,家裡的豬都沒這麼能吃。謝琅然也比不上豬,家裡的豬吃多了,能長肉,謝琅然吃多了,肉都長狗身上去了。

彆的婦人都覺得她說她兒子能吃是在吹噓,說就她家謝琅然這個小身板,一看就不是個能吃的主兒。誰能想到這家夥一天好幾頓飯,花樣還不帶重的呢。

也就這些年風調雨順、收成好,不然她還真擔心養不大這個孩子。

“那行,你吃吧。”

見不是老鼠,高桂花便沒什麼擔心的,關門要走,謝琅然留她,“娘,我烤了好多個,您也吃個唄。”

“我又不像你,餓死鬼投胎,你自己吃吧。”

高氏心情複雜地走了,留謝琅然一個人在廚房裡烤他的土豆。

等她走了,謝琅然優哉遊哉的,又念念叨叨地背起了書,隔一會兒就翻翻灶台底下的灰,用樹枝枝頭戳一戳他的寶貝小土豆,就等著軟得差不多,就可以拿起來,趁熱扒皮吃了。

他雖然能吃,但並不挑嘴,不過該儘的工夫,依然樂意儘到。哪怕隻是最簡單的食材,在他這兒,都能得到尊重。

用灶台底下的灰烤東西,餘溫有限,想烤熟土豆,快不了。謝琅然知道急不得,耐心等著,視線卻忽然被灶台上擺著的抹布吸引了過去。

月光照進來,能叫他看見灶台上那塊破抹布鼓鼓的,底下像是有什麼東西。清冷的月光一照,有點點銀芒閃過。

謝琅然沒多想,伸出手去將抹布拿了起來,隻見底下壓著的是幾塊碎銀。

他拿著抹布的手微微一頓,難道這是他娘藏起來的銀子嗎?數額還不算小,總不能是彆人落在這裡的。

應該是了,總不能是他那早死的爹做鬼了就有錢了,回來給放的銀子。

隻是,他娘怎麼把銀子藏在這種地方?

是不想讓他知道嗎?

謝琅然是個體貼的好孩子,當下不動聲色地將抹布擺回原位,雖說不懂為什麼娘親要藏銀子,但他還是裝不知道好了,等土豆烤好了,就從廚房離開,假裝自己是個什麼都沒看見的瞎子。

-

次日,清晨。

天還沒亮,雞鳴聲剛叫幾聲,高桂花家的廚房便冒起了炊煙。

謝琅然一向起得,他比莊稼人還記掛地裡的收成,會先去地裡轉上一圈,一天好忙活好多件事情。高桂花怕他餓著肚子,也跟著早早就起,給他準備早飯。

看著謝琅然昨晚為了烤那幾個土豆,把灶台底下的柴火灰燼弄得亂七八糟,還弄了不少灰到灶台上,好好的廚房被他搗鼓的臟兮兮的,高桂花簡直想揪著他的耳朵罵一頓,連忙拿起抹布,想將灶台擦個乾淨,一邊喊著謝琅然的名字,“謝琅然,你給我死過來!”

哪想到灶台上放著的這塊抹布一拿,高桂花一眼便看到了擺在底下的碎銀子。

高桂花愣住。

而剛從地裡回來,摘了個小南瓜拎在手裡,伴著一身露水回來的謝琅然聽到高桂花喊他,在廚房外麵探頭探腦地露出腦袋來一瞧,一眼也撞見了高桂花拿起的抹布下放著的銀子。

謝琅然:“……”

他本想著裝不知道的,哪想到此刻竟然被迫抓包,愣在原地,與高桂花麵麵相覷。

一時間,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解讀出了錯誤的東西。

謝琅然:果然啊,今年的日子過得好一些了,他娘想攢私房錢了。早知道他剛才就走慢點,好給他娘留幾分麵子。哎,真是娘老不由兒啊。可這也太尷尬了,還是繼續裝瞎子,趕緊溜吧。

高桂花:好家夥,這小子才這麼點年紀,竟然就會攢私房錢了!居然還假裝是為了吃烤洋芋鑽進廚房,這是覺得錢給了她這個娘以後就給他娶不上媳婦了嗎?自己偷偷在攢娶老婆的本錢嗎?真是兒大不由娘啊!可他這翅膀是硬了,但沒完全硬啊,敢把私房錢藏廚房,這不是怕她找不出來嗎?!廚房可是她的地盤。

而謝琅然早點溜走的行徑,更是叫他在高桂花的眼中,罪加一等。

於是,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逃。

小小的院子裡嗖嗖兩道人影,高桂花凶巴巴的聲音響徹了整間小院:“狗東西,你給我站住!”

這種時候,誰要站住誰傻子!謝.腳底抹油.琅然,逃竄得更快了。

剛翻上牆頭,聽見他娘在底下喊,“你小子,這才多大年紀,就動了娶媳婦兒的心思,竟然還會給自己偷偷攢私房錢了,你給我下來!”

謝琅然順著牆頭滑了下來,奇奇怪怪地看著他娘,有些愕然:“什麼媳婦兒?!——不是,什麼私房錢?”

“彆又在這兒給我裝傻充愣。”高氏指著手裡那幾點碎銀,“這錢,若不是你藏的,還能是神仙半夜給變出來的不成?定然是你這小子乾的。”

“不是我啊。”謝琅然皺了皺眉頭,他倒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自然也不覺得這世上會有神仙,“我們家也沒來過什麼人……”

話一說到這,謝琅然心裡猛然間蹦出來一人。

不對,家裡是有人來過,隻不過他不曾見過罷了。

高桂花同時也和他想到了一塊去,一時間怔住。

“難道是傅大姑娘?”

兩人異口同聲。

謝琅然可沒見過傅大姑娘,說完之後,便又沉默了。一時間,對這素未謀麵的傅大姑娘更是捉摸不透起來。

高桂花想了想,篤定道:“應當是她了,昨日她走的時候,叫丫鬟幫我將蒸籠抬回了廚房,應該是那時候,把銀子放下的。”

高桂花半是無奈、半是驚喜地笑了,“人家侯府的嫡出姑娘,即使白吃白用我們的,我們也拿她沒辦法,再加上我想著招待她算是待客,待客怎麼能要人家的銀子,就說了不要她花錢,哪想到她還是把銀子放下了。”

高桂花的心思簡單,誰真真切切地對她好,誰就是好心人。傅瑩珠與她短短會麵過一次罷了,表現得如此通情達理,可比那些活了不知道多少歲月,還為了一根蔥,一叢薑打得頭破血流的人,好得多了。

嗯,高桂花不管什麼時候,都忍不住罵那個做夢都惦記著她的地的李翠花。

“這傅大姑娘啊,確確實實是位好心眼的姑娘。不行,我得去找李老漢來修剪修剪咱家的棗樹的樹枝,讓棗子長得個頭大大的,也對得起人家來提前定下了。”

謝琅然默了默,倒是沒再反駁高桂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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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

在莊子裡遇到的那些事,當著陳氏的麵,傅瑩珠不想說給老夫人聽。可隻要陳氏不在的時候,便沒什麼不好告知的。

陳氏該防,但老夫人現在為她籌謀打算,就不該防了。防來防去,反倒生分。

是以,傅瑩珠將自己在莊子那邊的所見、所做、所聞,一五一十向老夫人講了一遍。

這來回曲折,聽得老夫人難過心疼極了。

若不是傅瑩珠親生母親去得早,兩家又斷了往來,她這孫女兒也不會難成這樣。

傅瑩珠見狀,溫聲說道:“由祖母安排、由父親撥給我的十名護衛,那些莊頭即使心裡對我有所不服,麵上也要看重幾分,若不是有他們,事情當真無法進展得如此順利,說來還是要感謝祖母。”

這世上還是欺軟怕硬的人多,見她身邊有十個帶刀的剽悍護衛跟著,那些莊頭和掌櫃自然不敢輕易低瞧她。不然,她計謀再高,連他們的人都叫不來,也無處使。

傅瑩珠永遠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彆人對她的不好她記著,彆人對她的好,她記得更牢,該表達感激的時候就該表達感激,心裡的情感,若是不合時宜表達出來,日後怕是想要提也無從提起。

她向來都是坦坦蕩蕩,把話說開說明白,不是遮遮掩掩的人,表達情緒和情感,自然也比彆人自然利落得多,麵上笑盈盈的,半點不見不好意思。

老夫人當初也是管過家的人,知道這其中的水深水淺,隻有身處其中的人能試探出來,聽故事的人,了解再多,也隻是聽個熱鬨。

知道孫女走得順當,又見她是個知恩圖報,投桃報李的,心裡更是熨帖無比,被傅瑩珠一番話說得舒舒服服的。

老夫人本想著,日後讓孫女在她身邊,好好呆著享福就行,不必再經曆這些風雨。隻是這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自個兒打住了。

她想起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想要本事,就得曆練。傅堂容就是少時過於溺愛,才會長成如此模樣。老了也沒個老樣,比年輕人更加不靠譜。

這些事情都是吃過教訓的,老夫人心裡悔恨,自然不能讓同樣的事情重演。人活到她這個歲數,又是什麼大風大浪都見識過的,自然知道什麼叫做,溺子如殺子。

這句話分量可大得很,同樣的錯誤,老夫人不會再犯了。

隻是,道理心裡是明白,心疼倒也還是心疼,這遭傅瑩珠回來了,老夫人便心軟得厲害,念叨著說:“你這遭回來了,便好好陪陪祖母,彆總想著往外跑了。”

“鋪子那邊,若是有太難的事,你便來找祖母。”

還是怕傅瑩珠太過辛苦,老夫人鬆了點口,在傅瑩珠遇上難事的時候指點一二,隻能算是教導,也不算她太過溺愛啊。

不過,看看孫女兒這次去莊子上管事的手段,倒還真未必用得著她這個老太太幫忙。

“知道了,祖母。”傅瑩珠盈盈笑了。

怎麼管那些城裡鋪子的管事,傅瑩珠心裡確實有她的主意,隻是她一向不愛將話說滿,也不喜歡提前打包票,隻說道:“有事自然要來找您的。不找您,我還找誰呢?”

這世上,除了祖母一個可以撐腰依靠的親人,她也沒旁的可以找的親人了啊。

傅堂容?算了吧。

老夫人連連點頭,心下也是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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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蘭院中。

傅堂容今夜不來,獨自留宿棲鶴堂,許多日不曾來找陳氏。

不為彆的,隻因傅明珠走後,陳氏的脾氣,著實過於陰晴不定,動輒打鬨發脾氣。一開始,傅堂容還想著要操操慈父的心,要來寬慰一下陳氏。

隻是陳氏這表現,日子久了,傅堂容就不樂意伺候了。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長此以往,他日後就要生活在陳氏日日哭鬨當中,不可自拔了嗎?

說到底,傅明珠也就是去到彆莊修養個一兩年,後麵就接回來了,又不是死了,何至於此呢?

就像他們當初,下江南不是也離開侯府一段時日,不也活得好好的沒死嘛?

傅堂容的紈絝本性發作,不伺候了,自此後,見到汀蘭院的丫鬟就繞道而行,擺明了不想見陳氏。

陳氏見他冷心冷情到如此地步,也是心灰意冷,不再尋死覓活,打著要讓傅堂容憐惜的心思了。

這幾日,陳氏因為傅瑩珠的事情占據了主要的心力,也就顧不上傅堂容來不來她的院子。今日在木樨堂見過了,看見對方這些時日,過得那叫一個好,吃得紅光滿麵的,再思及她們娘兩的苦日子,陳氏心中不忿,回來又狠狠的摔了東西——不過是一些不易摔壞的木頭罷了。

如今對於自己的壞脾氣,陳氏也有了對策。

狠狠發泄一通後,陳氏才開始抽絲剝繭,細細思索著和傅瑩珠之間的較量,該如何進行下去。

事到如今,陳氏也不敢對傅瑩珠太過輕看。可不管怎麼設身處地去想,她都想不出來,能用什麼手段,才能去治得了這些人精一般的莊頭與掌櫃。

此時便不能推己及人了,陳氏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再加上心裡堵得慌,她決定,百聞不如一見,必須得找城中鋪子裡的那些掌櫃們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