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不要弄虛作假,蒙騙自己,...)(1 / 2)

往街上疾馳這一圈, 體力消耗不小,沈朝青肚子本就餓了,分外期待今天的晚餐。可如今……

看著手裡厚厚的詩詞經貼, 沈朝青頭都大了,麵色陰鬱得仿佛要下雨般,偏偏心中十分敬重舅舅, 是以忍著,不敢發起脾氣來。

沈朝青十歲那年, 父親公差時意外離世, 從十歲開始便寄居在周家,與周光茂這位舅舅極其親近,某種程度上, 像敬重父親一樣, 敬重這位舅舅。

沈朝青心中自省了一番, 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讓舅舅這樣罰他。

這一想,心中冷不丁想起了傅瑩珠的事情。

莫非方才他領著傅瑩珠的馬車到處瞎逛的事被舅舅發現了?

不該啊, 明明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

雖是不明所以、不情不願,沈朝青還是先從小廝那將那一疊詩文接了過來, 嘟嘟囔囔地問:“我犯什麼錯了?就要罰我。”

小廝道:“老爺讓小的給表少爺帶一句話,叫您去領人,給領到哪兒去了?”

沈朝青:“……”

果然是為了傅瑩珠的事責難他來了。

隻是他做得如此隱蔽,舅舅是如何知道的?

沈朝青雙眼一眯, 表情變得憤然起來:好啊,肯定是傅瑩珠找他舅舅告狀了!

真是好人成佛得曆經九九八十一難, 惡人成佛卻隻需放下屠刀。舅舅不記得當初傅瑩珠對他們周家做下的惡行,竟然還幫著傅瑩珠來罰他。

這傅瑩珠果真也是個小人, 一回外祖家,就露出個狐狸尾巴來。好好的親不省,就愛做背地告黑狀,背後做小人的行徑。他就說,有傅瑩珠的地方,總不能安穩,總得弄出什麼風浪來。

這不,這風浪就衝著他來了。

沈朝青氣壞了,本來拿到經文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忽的拐了彎,偏要去找周光茂辯一辯誰對誰錯。

今天罰他可以,袒護偏心傅瑩珠不行。

這一拐彎,先撞上了周光茂那個還沒走遠的貼身小廝。

“且慢。”沈朝青喊住他,“同你打聽件事,傅大姑娘是怎麼在舅舅麵前說我的?”

周光茂的貼身小廝細細回憶了一下,卻道:“方才傅姑娘與咱家老爺他們敘舊,並未提及表少爺。”

沈朝青:“?”

傅瑩珠這麼不把他放在眼裡嗎?嗬嗬,說不定傅大小姐告完他的狀,就把他拋之腦後,不理會了呢。渾然不知,他有可能因此受累,受罰。

沈朝青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種不快,聽小廝這麼一說,仿佛剛才他騎馬揚鞭帶著傅家的馬車繞了五圈,結果傅瑩珠渾然不在意,累著的隻是他自個兒。

沈朝青心底彆扭起來:“不對。”

他又道:“她什麼都沒說,那舅舅從何知道我帶她繞遠的事?”

“表少爺您有所不知。”小廝道,“二小姐見您遲遲未歸,怕出了什麼意外,派人去看了兩眼,這才看著了表少爺的所作所為。”

二小姐稱的便是沈朝青的母親,周光柔。

她自丈夫去世後,便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並未再嫁,府裡的人依舊按著她沒出嫁時的稱呼,喚她二小姐。

小廝這樣一說,沈朝青鬨了個臉紅。

這一番,倒是他誤會傅瑩珠了。原不是她告的狀,是母親自己的主意。

他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堪稱天衣無縫,實際都落在了自己母親和舅舅的眼裡,這叫沈朝青著實羞愧,瞬間有了種再厲害的猴子都翻不出佛祖的五指山的無力感。

當即字也不抄了,將這疊詩文交到了自己小廝的手中,“這詩文我等回去再抄。”

“這會兒我也要到正堂那去迎接表妹。”沈朝青說道。

雖是誤會了她,讓他有些許愧疚,但在這個家裡,他曾經做過得最錯誤的事情,就是對傅瑩珠抱有同情和愧疚,是以,這股情緒很快被他壓下去,心中又隻剩下煩躁和冷硬。

一想到傅瑩珠已經來到了周府,沈朝青就定不下來心神。

往前她作妖胡鬨的場景曆曆在目,他總覺得她安分不了多久,指不定下一刻就會鬨出什麼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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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豐堂。

周光柔與周光茂兄妹二人將傅瑩珠迎入府後,周光茂在前引著路,將她往周老爺的明豐堂帶,時不時與傅瑩珠閒聊兩句,免得四下無言,氣氛過於尷尬。

而周光柔跟在兩人身後,雖是一腔的話想問想說,但這多年的隔閡擺在那,一時找不到什麼話說,隻好落在兩人身後,悄悄打量著傅瑩珠的背影。

削肩細腰,長挑身材,豐盈合度,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美。

到底是姐姐的親骨血,不少地方,能讓她看出來他們周家血脈的影子。

單說這高挑的身材,隻指望那位傅侯爺,怕是生不出這麼高挑的孩子。

說到底,傅瑩珠是流著周家血液的孩子,見傅瑩珠出落得亭亭玉立,周光柔心底自是驕傲萬分。

原本傅瑩珠到來之前,她還有種種擔憂,可等到傅瑩珠一來,看到她那張盈盈帶笑、和她姐姐如此相似的臉,周光柔的心就軟了。

隻是再一想傅瑩珠當初種種行徑,這般好的人才,若是不明事理,過得像往日一樣糊塗,周光柔不知有多惋惜。

然,這一路走來,聽著前頭傅瑩珠與她大哥的對話,見傅瑩珠對答如流,言談間頗見修養與學識,再也不似當初那般乍乍乎乎,舉止張揚輕浮,不懂禮數,周光柔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幾分期待,萬一真的如同他大哥說的那樣,傅瑩珠是長大了懂事了,那就好了。

家和萬事興,周家祖業傳承這麼多年,世世代代都最講究一個和字。隻有“和”,才能一致對外,同舟共濟,遇見難關,自然也就什麼都不怕了。怕的,就是人心不齊,四分五散,力不往一處使,隻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正這樣想著,明豐堂到了。

明豐堂內,周老夫人一身極為端莊的打扮,鬢發亦梳得整齊,一絲不苟,人卻十分的坐不住,目光頻頻往明豐堂外看,等一聽到外頭的動靜,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被周老爺用目光示意,才穩住身形。

而周老爺看似穩重,實則抓著拐棍的手心,已經要冒出汗來了。

簾子一掀,兩位老人紛紛抬眼去看。這一眼,包含了多年的期盼和孺慕之情,沒人能見之不動容。

見先是周光茂進來,他們不約而同眸光一黯,轉瞬就聽到周光茂身後傳來一聲“外公,外婆”。

這聲音——

周老夫人連忙探頭看去,隻見從周光茂身後,她那幾年未見的外孫女真的出現了。

周老夫人的手輕顫了兩顫,傅瑩珠快步上前,規規矩矩地在兩位老人麵前站正,福禮:“問外公外婆安。”

“這些年沒來外公外婆身邊服侍儘孝,還望外公外婆寬恕。”

後麵,周光柔與快步跑過來的沈朝青一道進來。

沈朝青生怕傅瑩珠見了他外公外婆之後出口不遜,這一路步伐頗快,到了明豐堂時,有些氣喘籲籲,可等來了明豐堂,看著眼前那個朝著他外公外婆行禮的背影,規矩典雅,一舉一動,挑不出半點錯處。

壓著火氣、隨時準備好了要將人趕走的沈朝青猛然刹住腳步,一臉怔愣。

周光柔見兒子跟過來,立刻便是一眼刀子往沈朝青那邊剜過去。眼中暗含著警告:你小子就給我消停點,彆作妖了,要看地方看場合。

若不是此刻場合不對,她定是要對兒子家法伺候,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厲害。

周光柔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自然知道怎樣作禮,如何待客。

傅瑩珠是他們家的血脈,是至親之人,這一點,光論親疏就不該對人橫眉冷目,故意為難。

再退一步講,來者是客,傅瑩珠是客,就該掃榻相迎,怎能故意帶人繞彎路,給人臉色瞧呢?這便十分唐突,不懂禮數了。

讀著聖賢書,卻做著流氓事,真是讀書讀傻了,狗都比他通情達理,會做事識人。

周光柔平時也是護犢的性子,可暗地裡罵人,卻毫不含糊,頗有幾分彪悍。若不是父母在高堂,真要教訓教訓才成了。

他們這種商戶出身的家庭,最是懂得做人做事不做絕,做人留一線,日後便有再來往交際、繼續做生意的可能啊。

沈朝青挨了周光柔一眼刀子,知道母親是在怪他今早出去溜了傅瑩珠幾圈,彆開了腦袋,不敢對視。

這動作看上去,像是他對今早的所作所為有所懺悔和反思,可實際上——才不是那麼回事。

沈朝青想,當初傅瑩珠對他外公做的事可比他可惡多了。隻不過是帶著傅瑩珠繞了遠路,這才哪兒到哪兒?

隻是不懂為何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還能對一個曾經將他們的顏麵狠狠踩在腳下的人這麼寬容。他們做得出來,沈朝青卻想不通。

等到周光柔不再狠瞪著他,沈朝青才將頭轉回來,目光也放回了傅瑩珠身上。

這會兒功夫,周老夫人已經安排傅瑩珠坐下了。

老太太的眼睛,沒幾日像今日這般明亮,明亮到有些耀眼的程度。

看著眼前的傅瑩珠,都舍不得眨一下眼。

傅瑩珠的樣貌,像她母親多一些,老夫人本就是極其注重親緣之人,格外愛惜自己的兒女與晚輩,此刻見到傅瑩珠臉色紅潤、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眶甚至有些濕潤。

周老太太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再夢到女兒,她也好交代了,不至於母女相執手,相看無語淚凝噎,竟說沒什麼好說的話。

一旁,周老爺的目光也有所鬆動。

周老爺不是個記仇的人,當年生了再大的氣,見外孫禮貌地坐在那兒,這氣不自覺就消散了不少。那一口氣鬆了,自然也就胸懷寬闊了起來。

畢竟他一把老骨頭,何必與一個十幾歲的娃娃計較?

但到底是曾經當著眾人的麵被外孫女罵過、推出去過,周老爺這心裡也橫著一道坎兒,一邊想同外孫女親近,一邊又怕自己又犯了過去的錯,想著他退一步海闊天空,結果外孫那邊卻不給他麵子,見他退了一步之後,又得寸進尺了。

這一糾結,周老爺麵上端著的表情仍然稱得上冷肅。

堂內的氣氛,說不上太冷,可也說不上熱鬨。傅瑩珠不說話的時候,周遭安安靜靜的。

沈朝青觀察了一下堂中的局勢。

他外婆從來心軟,這會兒已經想要拉著傅瑩珠的手說話,倒是不出意料。

而他母親和舅舅對內也都是溫和脾性,還會為了傅瑩珠罰他,估計是想重新接納傅瑩珠了。

不過,好在他外公沒那麼心軟,不會那麼快就被傅瑩珠哄過去。

沈朝青立刻放心許多。

他外公可不是隻記吃不記打的,這傅瑩珠若是想重新融入進來,可不是做做表麵功夫就能行的。

正這樣想著,便聽到傅瑩珠又說話了。

“外公,外婆,外孫女此次回來,為外公外婆準備了一些禮物。”傅瑩珠回頭看了青桃一眼,示意青桃將禮單呈上去給周老爺看看。

青桃忙上前。

周老爺接過禮單,傅瑩珠在一旁給他講解道:“這雲羅錦、珊瑚樹擺件,還有一塊白玉紅頭仙鶴佩與紅鯉雙佩,都是祖母特意吩咐我帶過來的。也不知合不合外公外婆的心意,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外公外婆告訴瑩珠,瑩珠好好記著,以免日後出錯。”

捧著禮單的青桃一上前,堂中幾人皆是一愣。

以往,傅瑩珠到周家,向來是空著手來,可周家去侯府找她,若是不備著能討她歡心的好禮,她定然會擺張臭臉給他們看,哪會給他們周家備禮呢?

周老爺叫小廝去將禮單接了過來,細細看了兩眼。

他行商多年,眼光老練,侯府送來的這幾樣東西,單聽名字便知道價值不低,而這禮單上,有送給他和他夫人的禮,也有給他兒子女兒的,連他那幾個孫子孫女和女兒帶回來的沈朝青、沈朝妤,都有各自的禮物,人人都給打點妥帖了。

再定睛一看,送給沈朝青的,還是塊鯉魚雙佩。

魚躍龍門,好事成雙,沈朝青今年要赴秋闈,這禮物送得實在合適極了,是個好兆頭啊。

這樣一看,再看一眼傅瑩珠,周老爺忽然就想通了。

她說這禮物是侯府老夫人給準備的,看來確實是了。也隻有老夫人這種年長者,才會在人情世故上如此達練,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周老爺一邊想通了,一邊又難免有些遺憾起來。

這禮物雖然樣樣件件都分外的貴重,可是……既然是老夫人給準備的,那便代表著老夫人對他們周家的誠意,他又能從何知道自己外孫女在其中費了多少心思呢?

說不定,這一次外孫女回來,也是受了老夫人的囑托而來。家裡千叮嚀萬囑咐的,作為孫子孫女,自然是要聽的了。

外孫女如此乖巧懂事,說不定也是對老夫人討好扮乖的一種表現,也許不是真心想回來看他們這兩個老人。

到底是被傷怕了,周老爺一時不敢太掉以輕心。

他神色未變,抬眸說道:“你祖母有心了,回去著,幫我多謝謝她。”

周老爺在看禮單的時候,傅瑩珠便在一旁,靜靜地候著,等周老爺看完了,她笑著回話,“瑩珠還為外公外婆單獨備了份禮,還請外公外婆笑納。”

“快拿上來看看。”周老夫人說道。

比起周老爺滿懷心事,瞻前顧後的,周老夫人的想法則簡單多了。

外孫女回來了,還帶著禮物回來了,多好呐。

她臉上已經堆起了笑意。

傅瑩珠叫青桃幫她將那副壽畫拿了過來,親自拿給兩位老人看:“這是瑩珠親自繡的,祝願外公外婆身體安康、福壽綿長。”

周老夫人將壽畫接過來,忙叫周老爺也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