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哇,烈士暮年,壯心不已...)(1 / 2)

陳氏向來隻會落井下石, 彆說雪中送炭,就連錦上添花的事情,都甚少做得出來。

如今眼見傅瑩珠春風得意, 陳氏落井下石不成了,看不成傅瑩珠的熱鬨,而這火有可能燒到她身上來, 反倒是讓彆人看了她的熱鬨,陳氏心中惶恐不安。

隻是此時, 除了自我安慰, 瘋狂給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之外,也沒彆的法子。若非她還有幾分機敏, 此時就連麵上的鎮定都維持不住了的。

隻盼著傅瑩珠此去, 不要太有腦子, 要像之前那樣,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的才好。

陳氏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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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瑩珠得了老夫人準肯,又從柳葉那拿過來了那份能去庫房拿禮物的禮單, 回到自己的落芷院後,便叫青桃帶著禮單去庫房那兒把禮物取回來準備好。

老夫人管家行事, 有她的本事,給周家備的這些禮,傅瑩珠挑不出任何毛病。隻不過,麵子全讓老夫人準備了, 裡子卻還是傅瑩珠自個兒來才行。

畢竟禮物用不用心,這一切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傅府與周家斷交, 過錯全在傅府這邊,傅瑩珠沒道理讓彆人全給擦屁股, 自個兒逍遙。

這格外準備出來的,是一副壽畫,是傅瑩珠照著圖樣,親自動手繡的。

繡圖用的,是蘇繡的線,色澤豔麗,質地綿密,能秀出立體而富有層次感的圖案,是後世經常使用、也是流傳得最廣的一種繡線。

圖樣是摹得當朝最有名的畫師的畫,周老爺曾經對外大加讚揚過,是他的心頭好,傅瑩珠暫時求不來畫師的真跡,臨摹一下,倒是使得的。至於大師的字,日後有機會再求。

從傅瑩珠心裡有了要到外祖家看看的念頭開始準備,算起來,到今日繡完,有十五六日的功夫了,雖然算不得久,但也用了不少心力。

這一幅畫專門是為了外祖父準備的,他喜好風雅,之前就有喜歡收集名師畫卷的習慣,隻不過被人嘲笑附庸風雅,後來就不太愛收藏這些玩意兒了。

但傅瑩珠知道,他心底是喜歡的,隻不過為俗世所累,不敢正視自己的愛好罷了,害怕被人嚼舌根。

如今傅瑩珠為他準備上這繡圖,合的是外祖父的心意,沒道理不喜歡的。

傅瑩珠這個舉動,也算是借花獻佛,表一表自己的孝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便是傅瑩珠這個半道出家的,比不上那些自小便練繡活的姑娘們手藝更好,可看上去已是用了十成的心思。

這種親手做的禮物,價值不在於禮物本身有多貴重,而在於心意,傅瑩珠做成這樣,已經算是合適了。

除了這畫,傅瑩珠自己也在心裡打算著,還要帶一些貴重的禮物過去,她如今有了進項,再也不是之前一分銀子當成兩分花的窘迫困境,自然能拿得出銀子來打點。沒想到祖母親力親為替她打點了一切,禮物準備得細致周到,倒是叫她落了個方便,不用再費心這些。

等青桃照著禮單將所有的禮物取回來,裝進箱子,將壽畫裱好,妥善收拾起來。那邊,去馬房找管事安排馬車的嬤嬤也回來了,說是都已經安排妥當,這幾日隨時都能出行。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看傅瑩珠打算什麼時候回外祖家了。

傅瑩珠倒是不急,她做事總是要細細思量過,仔細斟酌才會後動,看上去每天悠悠閒閒,但腦子裡卻在盤算。

原主曾經與自己外公家衝突太多,若是貿貿然的不打一聲招呼便過去拜訪,未免顯得有些自作主張,指不定便會叫兩家本就破裂的關係雪上加霜。

雖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如今不來往這麼久了,一家人也生分得像兩家人,再加上過往那些過節,甚至險些要連家人都稱不上。

傅瑩珠不敢拿這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關係開玩笑,凡事自然要做到儘善儘美。

她還是先寫了一封帖子,寄到了周家,至於哪日去周家,自然是由周家說了算。

做錯過事的人,想要贏得原諒,總是要把誠意擺出來的。

犯錯就要挨打,這個道理傅瑩珠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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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

明豐堂。

首座八仙過海螺鈿的羅漢床上,坐著兩位錦衣袍的老人。

老翁頭戴金冠,簪子勉強簪住稀疏的白發,老嫗頭戴壽字紋抹額,中間鑲嵌著一顆圓潤的祖母綠寶石。

看穿著打扮,都是極為奢華的,用料和物品,都十分不俗,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得起的用度。

隻不過華而不張揚,華貴中透露著一絲低調,不管是樣式還是圖案,都是規規矩矩,從不越雷池半步,也從未見到有用什麼越了品級身份的圖紋。

很符合周家一貫的作風,低調,不張揚,但也要貴的,畢竟家財豐厚,努力花都用不完。

周老爺子瞧上去,約莫花甲年紀,身形消瘦,一頭白發梳得整齊,坐著的身姿端端正正的,坐如端竹,看上去極有威嚴的模樣。

他手中拿著一張紙,目光尚且停留在紙張上,一雙眉頭緊皺,雖說手裡捏著的隻是薄薄一張紙,卻像是麵對著什麼天大的事。

在他一旁,周老太太坐姿氣場,也是端端正正的,隻是看麵色,那焦灼中卻像是帶著點欣喜似的,腦袋老往周老爺這邊探,催促道:“你快把帖子給我,讓我也瞧瞧。這孩子也真是的,誒,回來還遞什麼帖子。”

“你又不認得字。”周老爺子卻沒有把帖子交到她手上,而是交給了旁邊那位中年男人,“還是由老大念一念你聽吧。”

發話的人,正是傅瑩珠的外公,周老爺周不惑。

坐在他身邊的,是傅瑩珠的外祖母喬氏。

而拿到周老爺交過來的帖子開始念起來的中年男人,是他們的大兒子,周光茂。

周光茂身後是他這一院子的人,而對側,回家省親的周光柔與她的一雙兒女沈朝青與沈朝妤也在。略微一數,周家老一輩小一輩,全在此處了。

今日本是周家人聚會的日子,傅瑩珠寄回來的信,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人歡喜有人愁,皆因這忽然的一封拜帖而起。

當下,會也不聚了,話也不聊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這一封拜帖牽引住,想要看看傅瑩珠,大名鼎鼎的傅大姑娘,那個飛揚跋扈,不懂禮數,目無尊長……罪名數起來一籮筐的傅瑩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周光茂念道:“外公、外祖母敬啟。許久未見,外孫心中掛懷,便想擇日前來周府,拜訪一二,落款是……傅瑩珠?真是她寫的?!”

周光茂一頓,語氣十足的難以置信。

想到剛才遞信的門房說辭,周光茂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女子,送錯地方了呢。

卻不想,果真是她!

主座上,周老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周老太太雖說眼中露出激動的神色,可再看一看其他小輩,都是神色各異。

尤其沈朝青,在聽到傅瑩珠這個名字時,便是一臉嫌棄,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她還有臉回來?”

“當初外公去她生日宴上,她可是信誓旦旦,說再也不來我們周家了,這是怎麼了。嗬,堂堂的侯府嫡女,竟也說話不算話,自降身價,來我們這兒呢。彆了,我們可高攀不起!”

沈朝青斥道:“當我們周家人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外公、外祖母,我們不見她!”

這沈朝青,是周老爺的外甥。

周老爺膝下兩個女兒,一個嫁到了傅府,一個嫁給了一個七品姓沈的官員。

這位七品官員比不上傅府的家世顯赫,平日裡在官場上打點往來,對周家多有倚仗,兒子女兒與外公家這邊也就更要親近一點,甚至在沈朝青和沈朝妤的心裡,外公家就像自己家一樣。

他們少時多在周家長大,自個兒的家,倒是住得少了。對於這個從小千嬌萬寵,占據了外祖父外祖母所有目光卻不知好歹的表妹,沒什麼好感,隻覺得厭惡至極,到了不想與之同屋的程度。

曾經欺負外公、叫外公好生生氣的傅瑩珠,在沈朝青沈照妤心中,是罪大惡極之人,隻配白眼相加。

沈朝青雖是個讀書人,今年也到了要參加秋闈的年紀,但脾性裡帶著點周家人祖傳的暴脾氣,年歲也不大,正是最容易衝動的年紀,當下對傅瑩珠要回周家的事好一頓罵,嚷嚷著說要不見。若不是拉不下臉麵,直接給轟出去才好,才不要開門相迎,把他們周府當成什麼了?

“且看著吧,她這趟回來,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真讓她回來了,不知要作什麼妖呢!”

沈朝青身後,他的母親周光柔聽了兒子這番話,不由得也皺起眉來,一臉擔憂,隻道:“行了,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在,輪不到你發話。”

卻是沒彆的話,也不訓斥孩子,隻是怕沈朝青過於冒頭,惹了兩個老人不喜。

要知道……傅瑩珠雖然不成器,但是在兩個老人心裡,還是掛念著的。

原本,對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周光柔也是喜歡的,這孩子長得像她姐姐,之前閨中時,姐姐對她不錯,她看著小小的像姐姐的傅瑩珠,自然也是心生無限憐愛。

隻是後來,她這小外甥女鬨的事情不小,在生日宴上當著眾人的麵鬨事,不給她父親一點顏麵,這事寒了她父親的心,也讓她徹底認清了傅瑩珠的秉性,就當自己沒這個外甥女,等聽到街坊間都在說傅府大姑娘如何跋扈如何囂張如何的不知禮數,她甚至連惋惜的心情都沒有,隻覺得,果然如此。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傅瑩珠小時便如此胡鬨,這回回來,能安好心嗎?在傅瑩珠身上,他們栽了太多的跟頭,已經沒有心思和時間,再去應付一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外甥女了。

隻想著要少點麻煩才好。

周光柔不信傅瑩珠回來會有什麼好事,於是也跟在兒子話後,對坐在主座上的父母說道:“爹,娘,依女兒看,朝青說得有幾分道理,我們還是彆見她了。”

她歎了一口氣:“你們如今身子也不好,若是再大動肝火,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我聽聞,傅府如今……好像是不太平,她回來一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呢。若是帶來不好的消息,隻會讓你們二老心寒,身子也受累,何苦呢?”

周家雖然很少在京城裡的各種宴會上活動,但做生意的,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消息最是靈通不過,侯府的那些事情,稍微一打聽就全知道了。隻不過周光柔也就聽聽,也不深究。深究也是無用,到時候隻會白操心,還落不得個好字。

周光柔話音一落,堂內一時沉默起來。

正這時,一直沒說什麼話的周光茂開口了:“小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但他遲疑著補充道:“當初瑩珠做得確實不對,可那時……她不是年紀小嗎……如今幾年過去了,她也長大了,主動提及說要回來,便讓她回來,與我們見上一麵吧。這一次她正兒八經的下了拜帖,我看是懂禮數了,不會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妄為,哪有把人拒之門外的道理呀?”

沈朝青不服氣地皺起眉頭,說道:“舅舅,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有言道,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她之前不懂事,你怎麼就能說她如今便懂事了呢?”

“當初她仗著自己是侯府的嫡出姑娘,任性妄為,連自己的長輩都敢嗬斥,就她幾年前生日宴的時候,那時她可已經到了通曉人情世故的年紀了,可還是朝著外公鬼吼鬼叫。”沈朝青越說越氣,“我從未見過如此蠢笨之人,放著真正待她好的人不顧,成天傷彆人的心。不能讓她回來,真要讓她回來,也得等我考取了功名,比她爹還有本事,讓她沒那個本事再撒野了再說。”

“我可不想再看到外公受氣了。”

沈朝青幾句話,戳中了周老爺的傷心事,原本在兒子提說想讓傅瑩珠回來時,他的表情還有所鬆動,此刻便是一副無奈又傷心的神色。

當年,周老爺確實被傷得狠了。

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女兒因病去世,女兒給他留下的唯一的外孫又與他不親近,那幾年,周老爺覺得自己快把世間極苦給嘗儘了。

周家在京城貴人的口中,名聲本來就不太好,外麵傳言商人的家風沾滿了銅臭味,這些都是輕的,更重一點的,更有拿著女兒婚事來編排他的,說什麼賣女求榮,也是有的。

被當時的傅瑩珠那麼一鬨,風言風語一傳出來,周家的名聲就更不好聽了。這對周不惑來說,裡子麵子,都是雪上加霜,給了他很大的打擊。

即使韶光又過去幾載,再想起來,他的心裡還是極儘苦澀,再想看一眼外孫女的心情都被壓了下來,抿著唇沒說什麼。

沈朝青伶牙俐齒的,周光茂一時也被堵得啞口無言,可一抬頭,看到了父親身旁母親那哀傷的神情,周光茂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對沈朝青說道:“朝青,如今你年紀還小,年輕氣盛,事事都想辯個誰對誰錯、是非分明,舅公不與你爭辯什麼,隻想問問母親的意見。”

直接用身份和輩份,把沈朝青壓下去再說。

周光茂抬眸,看向主座上的老婦人,柔聲問:“娘,妹妹家這個外甥女,您想不想見啊?”

周老夫人眼裡幾乎要含上淚光,看了眼身旁的丈夫,又看了眼殷切看著她的沈朝青,猶豫了再猶豫,還是說道:“好多年沒見了,見上一麵,倒也不是……太大的事。”

和其他人不同,周老夫人是極想見一見傅瑩珠的。

女兒因病離世那兩年,她傷心過度,也生了病,生怕自個兒傳了病氣給外甥女,從來不敢在傅瑩珠身邊多待,她一片苦心,可長此以往,倒是與外孫女生份了。

這些年她不是沒想過,要找來外甥女好好見一麵,但一想到當初丈夫在侯府受的氣,便將這個念頭死死壓住了,可背地裡,不知在夢裡夢到多少回女兒、夢到多少回傅瑩珠了。

夢裡女兒總拉著她的手問有沒有把傅瑩珠照顧好,可她連傅瑩珠的麵都見不著,如何作答?

愧疚是一種很可怕的情緒,能讓人的心無限軟化,能在心裡紮根,總之難受得很。

今日傅瑩珠的帖子遞過來,周老夫人心中,怨恨倒是其次,欣喜反倒是首要的。

她不過就是一個愛女如命的婦人,聽到女兒留下的孩子說想來看她,自然是想答應的。

聽得老夫人這樣說,周光茂心裡的主意便定了,他是個真孝子。

他側頭對周老爺說道:“爹,依兒子之見,卻是該讓她回來,與我們見上一麵。”

“先不論她如今是否懂得了我們周家人對她的好,她來了我們也才能知道,她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如今侯府那邊,侯爺又娶了續弦妻子,有了個二女兒。你們想想,我這外甥這麼刁鑽蠻橫,在府裡的日子恐怕不好過,怕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才想著回來找你們了。”

聽了這話,周光柔狠狠罵道:“我就說,以這孩子混不吝的程度,早晚得把自己作到眾叛親離的境地,等栽了跟頭,也就知道我們的好了。”

沈朝青重重哼了一聲,“吃了虧才知道找我們,不見不見!”

“我並非此意,你們且讓我先將話說完。”周光茂無奈笑了笑,“這人,吃了苦頭,便長了記性,指不定,我這外甥女真轉性了。況且,我們在這裡千猜萬猜,總不如見一麵再說,到時約在周府,若她還有什麼不尊重長輩的行徑,直接趕出去便是,還怕了她不成?”

周光茂脾氣溫和,卻是這個家裡麵,除了周老爺以外,最說一不二的人。他也隻是脾氣溫和,做事向來有自己的主意,見母親真心想見,傅瑩珠遞過來的帖子,他便決定要答應了。

“便約在兩日後,與她見一麵好了,到時我與小妹都在,朝青他們也讓留下來,若是傅瑩珠敢有任何冒犯的舉動、說一句傷人心的話,那兒子立刻將她掃地出門。”周光茂看向周老爺,“爹爹覺得這樣如何?”

周老爺私心裡,倒也還是記掛著這個外孫女的。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太過自負,覺得他女兒嫁進高門大戶日後她自個兒才不會後悔,讓女兒與傅堂容定了親,結果好好的姑娘,被蹉跎得鬱結於心,得了重病,早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