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1 / 2)

年一過,就迎來了昭華七年。

草原部的事,都已塵埃落定,塵封了一個冬的宸王府,終於打開了大門。

門前還有不少在幫忙清理積雪的百姓,隨著宸王府大門厚重的開門聲傳來,引來不少人側目。

兩個侍衛從門內走了出來,朝手心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後,分彆站在宸王府大門兩側。

有好奇的百姓,大著膽子過來問候,“敢問兩位軍爺,王妃身子骨可是好些了。”

宸王府封閉了一個冬,不曾聽聞半點喜訊,當然也沒有半點噩耗就是。

一眾想要打聽消息的人,也沒地方打聽,這會好不容易見宸王府大門開了,怎麼都要問上一問。

侍衛早有應對之詞,這會一臉木然道,“經過禦醫院不眠不休一月的醫治,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但這身子骨……”

侍衛說到這裡搖了搖頭,剩下的全靠這些百姓自己想象去。

問話的人聽到前頭保住了一條命時,臉上一喜,再一聽到後頭的話臉色又白了白,嘴裡罵咧道,“天殺的草原部,在邊境霍霍我們大邕還不夠,還要到帝都來霍霍我們王妃,隻讓他們賠了五千匹馬,真是便宜他們了!”

“可不是,他們還回來的城池都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了,五千匹馬至多也就夠王妃的湯藥費,翟大人氣魄還是不夠大,若換成寇大人沒準能要兩萬匹馬回來。”

住在帝都的百姓,多少都有些關心當下的時政。

這會竟大言不慚議論起朝堂來,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兩個侍衛聽了一耳朵就不再關注了。

朝堂上的水可深著,遠遠不是他們這等侍衛和平民百姓能夠參悟透的,他們所討所議不過都是些表象。

在府裡被關了一個冬的陸乘舲,這會看到大門開了,輕鬆地鬆了口氣。

撐了把油紙傘,遮住裹挾在空中的風雪,準備出門透透氣去。

謝安瀾攔住他,往他身上披了件鬆鶴大氅。

陸乘舲偏了偏頭,拒絕道,“我不冷。”

“你是不冷,可你現在不是大病初愈,出門在外,裝也得裝得冷點。”謝安瀾細心給他把大氅係好,笑了笑。

陸乘舲身姿本就高挑清瘦,這會在大氅的包裹下,倒還真有幾分弱柳扶風之姿。

陸乘舲默了一瞬,倏地一笑,“那是不是懷中再抱個湯婆子,更好。”

謝安瀾摸了摸下巴,“這主意不錯。”

陸初一看看自家少爺,又看看王爺,期期艾艾地遞出他一直攏在手中的一個湯婆子。

“……”陸乘舲,“我就是那麼一說。”

“拿著,效果好。”謝安瀾二話不說奪過陸初一手中的湯婆子塞在陸乘舲手中,左右看看,覺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點了點頭,“出去吧,早點回府。”

陸乘舲無奈,隻得披著這副全副武裝出了宸王府。

一出府,身後還跟著二十個來侍衛,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出門去透氣的,反而有點像是去找誰打架似的。

“少爺,去哪兒?”

陸初一看了看宸王府外,好多還沒開門的店鋪,問道。

帝都這些日子,夜裡總下鵝毛大雪,往日擺攤的早點鋪子都停了,好些不趕早的鋪子,也不急著開門,街道上閒得有些冷清。

“先去校舍看看。”陸乘舲的目光在一片白雪皚皚的店鋪中眺望了下,說道。

做戲做全套,為了讓他這傷顯得更加真實,他手上的一應雜事全都停了,無人打理。

生意上的事他不擔心,畢竟平日裡沒他,也自會有人運轉。

就是不知校舍裡那些孩童們,得知他病重的消息會不會全跑了。

靴子踏在白雪上,留下一長串醒目的腳印,街道兩旁有不少正在鏟雪的百姓和店家。這會看到宸王府的侍衛擁著一個清貴清瘦的人正走在街道中央,都紛紛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微微張大唇。

回了帝都後,陸乘舲經常與帝都的一些店家們打交道,因此也認識了不少人。

這會看見他們,陸乘舲也是微微笑著點頭示意。

“王妃……王妃這是好了?”有位老人家看到陸乘舲對他虛虛笑了下,放下手中的鏟子,站在道路不遠處,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僥幸保住一條命。”陸乘舲朝他點了點頭,“讓老人家擔憂了。”

“不打緊,不打緊。”老人聽到他沒事,擺擺了手,又疑惑道,“怎麼不在府裡養病,這天寒地凍地跑出來做什麼,可彆又傷了身子。”

“府裡待得有些悶了,正好手頭上還有些事沒處理完,不放心出來看看。”陸乘舲好脾氣地耐心與他解釋。

老人家臉色沉了下去,“大病初愈,切忌勞心勞力。”

陸乘舲頷首,“隻是出來透透氣,去去就回。”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家似放心了。

一路走,一路碰到不少此類打招呼問候的,陸乘舲都一一作答。

等到校舍的時候,街道上都已經熱鬨了起來。

陸初一替他撣去了身上的風雪,小臉上滿是笑意,“從前待在帝都就像個過客,來來匆匆都無人關注,如今越待倒越覺得有煙火氣息了。”

“是啊。”陸乘舲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聽到他這話,囅然一笑,“如今不一樣了,我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不再是那飄蕩的風雪,來去匆匆,至始至終留不下任何痕跡。

“是是是,少爺現在有王爺了,當然不一樣了。”陸初一打趣了一句,笑著推開了校舍的門。

門裡並不如陸乘舲想象的那般孩童都跑光了,一片淒涼。

反而炭火繚繞,映得滿室生暖,那些孩童乞丐們相互依偎在一起讀書識字。

陸乘舲請的教書先生,正背著手一個又一個的抽查這些孩童的學問。

聽到院門聲響,先生和學生們一起朝門邊張望而來,看見陸乘舲均是眼睛一亮。

“王妃。”教書先生忙上前來見禮。

“近些日子辛苦先生了。”陸乘舲頷首,見校舍裡的孩子一個不少。

隻是看上去貌似炭火有些不夠,大家並沒有中規中矩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反而都偎在一個炭火盆旁。

就知他不在的這些日子,這裡並沒有出岔子,定是有人在幫著管理。

教書先生說著陸乘舲的目光看了眼,爽朗地笑了一聲,“當不得王妃這聲辛苦,我隻不過還跟往常一樣來此教書,其餘的可是半點沒做。”

“哦?”陸乘舲眉梢微挑。

“是丁宇那孩子。”教書先生主動解了陸乘舲的疑惑,“他在打聽到王妃病重後就主動地組織起這些孩子節儉,賣了些炭火,不僅沒有拖欠我的教習費,還主動送了年禮,是個可造之材。”

陸乘舲也略感意外,他本以為他這一病重,這些還沒養成性的孩子,會驚恐得卷了校舍的財產跑掉,沒想到還真出了個能成事的。

好歹讓他心裡多多少少有些許的欣慰。

“王妃可是要召那孩子過來問話。”教書先生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孩子身上,笑問道。

“不必了。”陸乘舲抬手拒絕了,說到底這些孩子長生什麼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他多加乾涉,反而會打破現在的平衡,還不如裝作什麼都不知。

教書先生過過腦子,就明白了陸乘舲意思,笑笑便不再說話了。

既然校舍這邊沒什麼大事了,陸乘舲吩咐陸初一把這些日子所欠缺的東西補上,就準備回府了。

誰知,這時校舍外卻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

教書先生的臉色一白。

“怎麼了。”陸乘舲問。

“……沒。”教書先生搖了搖頭,一臉苦笑,“還不是這帝都周圍的百姓們,最近這段日子不知從哪兒得知王妃在這裡辦了個收留孩童的校舍,可以免費教讀書識字後,就起了心思。”

這些平頭百姓,不敢去王府驚擾,全都跑來找他這個教書的,明裡暗裡想把自家的孩子塞進這校舍讀書。

這校舍又不是他開的,這口子他可開不得。

陸乘舲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了。

古往今來,這讀書就不是一件小事,尋常私塾不算一年不算筆墨紙硯,也得交上五到十兩銀子左右的束脩,再算上先生的年禮,以及自己所要用到的筆墨紙硯下來,一年得花個二十兩銀子左右。

這還是帝都城裡普通的私塾,若是要進那些名院私塾,沒個幾十上百兩,連門檻都摸不到。

而他這裡,筆墨紙硯一應免費,還有炭火供應,也不需要給先生束脩,當然讓人眼饞得緊。

恐怕還有不少人想,憑什麼那些無爹無娘的乞丐兒都能有一番這樣的造化,而他家的孩子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少爺,怎麼辦?”聽著外頭吵吵嚷嚷的聲音,愈來愈大,陸初一不禁有些急了。

陸乘舲眉間平靜,“去看看,左右不過是錢的事,慌什麼。”

陸初一想了想,點了點下巴,“也是,王爺說過,能用錢擺平的事,都不叫事。”

說完,心裡也不急了,跟著陸乘舲的步伐,出了校舍。

校舍外已經聚集起不少百姓,人頭攢動的,一看到陸乘舲出來,紛紛跪下見禮。

“王妃。”一個滿身都打著布丁的婦人看到陸乘舲,忙拉扯著她身邊同樣穿著滿身布丁的七八歲孩子下跪,懇求道,“求王妃開開恩,可憐可憐我家孩子吧。”

婦人說著就已經清淚涕零了,她摸了摸她家孩子的頭頂,訴說道,“他從小就是個讀書的,從會走路起就喜到學堂外玩耍,到了該上學的年紀更是求著婦人讓他上學,奈何婦人家境委實艱難,實在是是供不起學堂的束脩,隻能苦了孩子。”

陸乘舲冷眼聽著,麵上看不出太大的表情。

天下像這樣的家庭何其多,若都要他一個人兼顧的話,他也兼顧不過來。

這婦人是可憐,覺得他身為王妃,有取之不竭,享之不儘的繁華,覺得不過是收稚子罷了,也不會從他身上掉塊肉。

可她有沒有想過,他若是開了這個口子,若是全帝都的人都來求他,他又該如何自處。

一個校舍是裝不下如此多人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