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謝安瀾的錯覺,他總覺得陸乘舲這話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想去春蒐?”謝安瀾揣摩道。
“沒有。”陸乘舲晃了晃頭,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子,“我去準備些春蒐需要的東西,殿下可有什麼特意要帶的?”
謝安瀾從未參加過此類活動,抬頭看他,“你看著準備就好。”
陸乘舲點了點頭,在心中計算了一番所需要準備的東西,心裡有了章程,下去跟陸初一商量去了。
謝安瀾坐在書房裡,也轉了轉有些酸脹的手腕子,看著清理一空的桌麵,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
可算是忙完了。
在這個沒有電腦沒有複印機的時代,做什麼都需要手寫,無形中工作量就加大了不少,要不是有陸乘舲幫忙,他還不知道要忙到幾時去。
活動了一下身子,從書房出來時,正好看到外麵庭院裡的樹都抽了芽兒,處處透著一股勃勃生機的景象。
謝安瀾想起自己的棉花和辣椒,招來闞鳴問道,“朝廷最近有在商議播種棉花之事嗎?”
“有。”闞鳴點了點頭,“不過王爺給的棉花種子太少,戶部那邊幾個州縣因為這個種子分配問題而大鬨了一場。”
“哦?”謝安瀾挑了挑眉。
這可不能怨他啊,他總共就租了五千畝地,其中一千畝還被石英石給占了,剩下的四千畝地稀稀拉拉種了些雜草和棉花,收獲的種子也就隻有那麼一點。
要自己留一點今年繼續播種沂城的地不說,還得分給他的五位哥哥,算下來能留個給朝廷的自然就不多。
闞鳴在心裡估算了一下,說,“王爺,我看那戶部尚書不日就會來找你。”
“找本王做什麼?”謝安瀾愣了一瞬,“來找本王要棉花種子?”
還未待闞鳴點頭,就有下人呈上了戶部尚書王猛的拜帖。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謝安瀾指尖捏著拜帖,頗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對下人道了句,“讓他進來吧。”
王尚書來的時候,謝安瀾正站在回廊下,端著一盤魚食逗弄著王府魚池裡新養的紅白錦鯉。
一團魚食下去,池子裡四散的錦鯉都湧了過來,霎時間將麵前清澈的池水都給染紅了,爭相奪食的畫麵看得謝安瀾好不歡樂。
“王爺。”王尚書朝著謝安瀾背影躬了躬身。
“王尚書遛得本王一手好鴿子啊。”謝安瀾轉身,一手端著魚食盤,一手撚著魚食,朝他囅然一笑。
王尚書心尖驟然一緊,臉色也變得尷尬起來。
上回國宴他答應要給王爺送梅花,回去之後他也的的確確準備讓人開挖了,誰知陛下忽然弄了一出持劍上朝,整得人心惶惶。
又出了朝中幾位大臣胡亂諂媚宸王後宅一事,被陛下狠狠敲打了一通。
他這個戶部尚書因為近些年來財政收入不佳,導致國庫空虛,本就不得朝中其他大臣和陛下所喜,經此一事,那敢再惹是非。
所以答應宸王的事就此耽擱了下來。
“王爺……此事下官也實屬無奈啊。”王猛咬了咬牙,勉力解釋道,“那日宮宴回去後,下官在梅園左右挑選,想給王爺送些絕品,奈何今年的絕品梅委實開得有些不好,下官一時不大送得出手……”
光是這一出解釋下來,王尚書的額間都沁出了不少冷汗。
他蓄意巴結宸王一事,肯定是不能擺在明麵上來說的,不然,明兒朝堂上又不知要多出多少彈劾他的奏折。
“不就是要你兩顆梅花,看把你給小氣的。”謝安瀾是眼睜睜看著麵前這小老頭一顆一顆起的冷汗,他倒也沒想拿他怎樣,就是嚇唬嚇唬他,嚇唬夠了自然見好就收。
“是下官小氣了。”王猛端謝安瀾沒把此事放在心裡,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漬。
從前他也沒覺得宸王有多麼可怖,就前年他到自家梅園挖梅的時候,他都還能與他理直氣壯地置氣一兩句,最後實在是扭不過他,才讓他把那株雪梅給挖了去。
但到了今年,他彆說是與宸王據理力爭,就連在他麵前大氣都不敢喘了。
果然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這皇家的人,彆管他什麼性格,個個都得罪不起。
“無事不登三寶殿,王尚書今日怎麼有空到我這宸王府來。”謝安瀾把手中的魚食都撒了,扯過一旁下人準備好的絹帕擦了擦手,問道。
“為了棉種一事。”說起公事,王猛立即進入到了公事公辦的態度,沒了方才的畏畏縮縮。
謝安瀾蹙了蹙眉,“能給朝廷的棉種本王都已經給朝廷了,剩下的本王留著要自己種植的,總不能還要讓本王大公無私地把自己手中的這份也給讓出來,你們朝廷的地是地,本王的地就不是地了。”
謝安瀾這一通問責下來,壓得王尚書心口一悶,忙否定道,“當然不是。”
“王爺能替朝廷找到棉種,並發掘它的用處,對邕朝來說已是大恩,我們戶部那是那麼不講情理之地,那會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
王猛這一通又是抬謝安瀾又是貶自己的話語來下,讓謝安瀾稍稍鬆了鬆神色,語氣也有所緩和,“那你為何說來本王府上是為了棉種。”
王猛微微鬆了鬆氣,道出來意,“王爺是這樣的,眼下朝廷的棉種根本就不夠分,經下官們一通商量想向王爺打聽打聽,王爺手中的這棉種究竟是從何而來,隻要找到出處,沒準就能找到更多棉種,來年邕朝百姓也能多幾身棉衣。”
謝安瀾眉梢一挑,臉上不見絲毫慌亂的神情,微微眯眼想了想,似乎在回想著什麼,半晌後,才答複道,“此事你們可就問錯了人,本王並不知這棉種是從而來,都是屬下人經辦的,本王也是見這棉花開得好看像花骨朵一樣,偶然間起了奇思妙想。”
謝安瀾說著停頓了一下,直視他又道,“你們也是清楚本王的,總是時不時就能想到一些常人想象不到之事,然後將它實現,這算是本王的一種天賦吧。”
“是是是。”王尚書聽著直點頭。
現在整個邕朝的人,誰人不知,宸王殿下有顆玲瓏之心,所以才能製造出像水泥、火.藥那等利國利民之物。
這發現棉花的用途是再和情理不過了。
隻是,這棉種……
王尚書皺了皺眉,朝謝安瀾又拱了拱手,“不知王爺可否讓我見見找到棉花此物的下人。”
“可。”謝安瀾沒什麼好拒絕的,轉頭對身邊的一個下人道,“去把陳桂找來。”
下人去的時間有點久,彼時正值萬物複蘇的季節,正是尋找種子的好時候,陳桂在外麵忙著呢,王府的下人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他。
謝安瀾索性也不急,讓下人給王尚書奉了茶,兩人就在挨著魚池的回廊中靜坐著等候。
王猛倒是心急,他戶部還有不少的事情要處理,可是一想到回去不僅要處理那些公務,還要麵對下屬無休止討論棉種的事,也是心煩,還不如坐在王爺這兒討個清淨。
於是兩人就這麼坐著,品著清茶,吹著春日裡的微風倒也怡然自得。
嗯,如果再把王尚書這個小老頭忽略的話,單看謝安瀾與這滿庭的春色不僅會怡然自得,還會覺得心曠神怡。
“王尚書,你們戶部是不是不行,我聽聞近些年都是陛下在拿自己的私庫補貼國庫,連陛下的私庫都能有充盈的,怎麼國庫就充盈不起來?”坐著也是坐著,謝安瀾不介意與他聊聊天。
王尚書聽了這話,麵色也是尷尬,不僅僅是王爺一個人說他們戶部不行了,而是整個邕朝都在說他們戶部不行,然而他們又怎會懂得他的艱辛與苦澀。
王尚書嘴角泛苦,“王爺有所不知,邕朝連連戰亂,先皇又是個喜好驕奢的,在位幾十年修建了不少園林樓台,耗空了國庫,我們戶部也是艱難,外要維係軍需,內要維持安定,而國家又連連戰亂,民不聊生,一年下來國庫能剩餘多少?”
王猛說著頓覺手中的清茶都是苦澀的,他在戶部這麼多年,也是知曉邊境將士苦的,勒緊了褲腰帶,沒拖欠過邊境將士一分糧一分餉,若換先帝在位時那樣,恐怕邕朝早就不複存在了。
誠然他們戶部是拿了不少陛下的私庫,可他們與陛下本就是一體的,邕朝前些年爛成那個樣子,若陛下不拿出破釜沉舟的氣勢,如何保得住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
陛下理解他們戶部的苦,可彆人不理解啊。
“那現在呢?”謝安瀾不相信他做了那麼多,戶部這邊依舊那樣半死不活。
說起這個王尚書眉目中多了幾分喜色,“今年靠著商稅,倒是比起往年在財政上好看得多,這都多虧了宸王殿下。”
王猛至今都忘不了在賬冊上驚鴻一瞥那串宸王交上的巨額稅。
“哪裡,我也不過是為多掙些錢罷了。”謝安瀾端起茶盞輕抿了口,渾然不在意。
“相信今年有了棉花,在農稅上又會好看得多,如此往複邕朝會越來越好的。”說起這個王猛就不僅感慨,他是親眼見過這個王朝是如何從鼎盛走向衰弱再逐漸複蘇的一個人。
“這些都是王爺的功勞,邕朝上下的百姓無一不感謝王爺的。”王猛說著起身朝謝安瀾深深行了個禮。
謝安瀾忙攔住他,“可彆,我可沒有你們說得那般偉大,我不過就是見我這宸王府窮得連螞蟻都不肯光顧了,想辦法掙點錢罷了,當不得你們一聲謝。”
謝安瀾就差明說,我賺了你們的錢,還要你們感謝我,真沒那個臉。
王猛笑笑,倒也不強求。
正閒談著,陳桂回來了。
“王爺。”陳桂風塵仆仆而回,身上沾著不少綠葉,銀發上沁著不少汗漬,朝謝安瀾行禮。
謝安瀾正了正身,抬手向他指了指王猛,“這位王尚書有些話像向你詢問,你如實告知就成。”
陳桂又向王猛一禮,“王尚書。”
“陳管事客氣了。”王猛笑笑,問道,“今日前來,是特意想向陳管事打聽打聽,你手上的棉種是從何收集而來。”
陳桂沒想到堂堂尚書跑來宸王府,竟然隻是詢問他這個,眼神飄浮地看了眼謝安瀾,答道,“在沂城收集而來。”
“陳管事能否在說得詳細一點。”適才他與謝安瀾閒聊的時候,謝安瀾也說了這種子是陳桂偶然間在沂城收集到的。
現在春耕在即,種子一事刻不容緩,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緩慢地尋找,隻能把希望奢求在陳桂身上。
陳桂到現在還對棉花一事稀裡糊塗的,當時他也以為王爺收集種子隻是為了玩。
畢竟沂城那荒地一看就是種不出東西的,他的確是收集了不少種子,可其中大多數都是些連他都不知曉是什麼的種子。
奈何王尚書的目光實在是太灼熱,他沒有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把他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都一一說了遍。
王尚書朝謝安瀾借了紙筆,將陳桂所訴一一記錄了下來,直到寫滿了十幾張紙才堪堪罷休。